“这不是一场展览，
这是一次行动。
这个行动是对一个当前历史的
一种评论／冷冻／拆解／发掘／存档／消毒，
它涉及到我们对历史的态度，
以及如何理解艺术家的历史使命。”
——邱志杰
艺术家邱志杰最新展览《讲演》（Lectures）12月10日在常青画廊开幕，在他看来，这或许并不止于一场“展览”，更可被视为是一次行动。这场行动汇聚了15组关于艺术和历史的演讲表演，同时配合主要内容，制作成多个装置，由此装置、表演、对话、图片、制图以及场外直播或回顾视频穿插融合，一体化地呈现在大众面前。
展览现场
身兼艺术家和教师身份的邱志杰，长久涉猎于教学讲座、实验剧场、行动和表演艺术等多种方式中，这些行动与他的思考一脉相承，而无疑，可解读的内容必然是超出展场视觉文本的。如他所言：“你可以理解成，在十五个演讲，或者说是十五堂课、十五个装置的背后有十五张地图， 它是讲演的脚本，行动的清单。”
展览现场 ©️艺讯网现场拍摄
如翁贝托·艾科（Umberto Eco）《无限的清单》（Vertigine Della Lista）中提及该词：“清单呈现一系列属于同一脉络或从同一观点所见的事物（即使这些事物本身之间互不相似）”。「1」，清单的内容构成“同质的整体”，但并不要求他们完全类似。清单的文本呈现了一些列有序的排列组合方式，并非要求在形式内容上的相近，或者换句话说，尤其对于此番展览，在某种程度上是思考方式或方法论统筹下的“行动清单”。
邱志杰为《讲演》绘制的地图
“地图”是邱志杰常用的梳理方法，以地图作为基底，他图文并茂地呈现思考逻辑，这些中英词汇散落在一座座“山丘湖泊云海之间”，就好像英剧里夏洛克·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的“思维殿堂”（mind palaces）——藏在脑海中的档案储藏室，自动串联起各类学识书架，需要用的时候，便自己生长起来，是一种非常生动的、景象化、个人化的空间记忆法。
展厅开场便可见这份有关“讲演”的地图脉络，“讲”和“演”也就是“Lecture”&“Performance”的词义被分置剖析，由此推绎出如：讲座、讲经、讲课、演算、演员、身份、帽子、制度、宣传、幻戏、面具、笑话等词语。讲演作为驱动知识生产的一种方式，也成为建立人与人沟通的内容媒介，“地图”里出现的词串联起后续讲座的基本线索，这些元素也在不同装置媒介之中均有显现。
邱志杰《关于演讲的演讲》展览现场，12月10日，常青画廊
首场演讲始于10月28日晚7点在邱志杰工作室举办的《关于演讲的演讲》，在12月10日开幕当晚，邱志杰再次操演了这段讲座，尽管主题相同，但仍旧刷新了细节面貌。这既是展览的一部分，是一个开放的知识课堂，也是一段现场行为表演。讲座串联了过往历史里各种有关该主题的阐释及讲演场景，比如寺庙布道、商业宣讲、政治宣传等等。同时值得关注的是，他在讲的同时注重以“演”交流，并借助各种道具扩大了“演”化的成分——如打印同等大小人形板使“真假邱志杰”同台、又或站立在楼梯，时而戴上面具、时而站立在健身抖动机，展现了非同寻常的“表演式”行为，不断调动起现场观众的吸引力，形成了一场别开生面、充满活力又带给人启发和反思的跨界实验行动。
艺术家邱志杰时而带骷髅面具，时而站立在楼梯上，屏幕旁为其人形立牌 ©️艺讯网展览讲座现场拍摄
他在阐述中谈到自己的理解：“讲本身就是一种演，而演不仅仅是扮演，更是演算、演示和推演，是对于现象和事实的一再询问。”交流现场被置办成半环形，指向极具象征性的古希腊式广场，而讲演的开放模式也与公共广场有着非常紧密的内涵关系，广场最早是市集和公共集会场所，后来也发展成发布公告、进行审判、举办节庆活动的场地，集中了大量宗教性和纪念性的建筑及雕塑，他坦言，艺术家不断追问的态度和行动，或可指向“苏格拉底之死”的场景脚本。
《骷髅幻戏》（The Skeleton Fantasy Show）展览现场及各种细节道具 ©️艺讯网现场拍摄
展览现场陈列了10余组演讲内容相关的装置，从10月28日迄今已经举办了十场讲座，每场围绕特定主题展开。现场也清晰可见几组线索，其一，依据经典故事的现代转写与重构类型。比如《骷髅幻戏》（The Skeleton Fantasy Show），故事始于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作为策展人的邱志杰采用南宋李嵩的作品《骷髅幻戏图》切入，他由此串联“婴戏图”、“货郎图”、“庄子叹骷髅”和西方的“死亡之舞”、“虚空派静物”、《哈姆雷特》第五幕中的掘墓人等“艺术史上相互映射和关联着的图像”。展览现场也被打造成“考古”“盗墓”置景，呈现出对“骷髅艺术史”的挖掘；又如邱志杰与友人对谈的《笑傲江湖》，二人对谈视频的故事情节满满有趣，宛若“当代仙侠剧”：“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冬夜，墙外落叶萧萧。酒酣耳热之际，他们聊起了武侠小说。”满地酒瓶，原本私密的二人好友谈话被放大公开，转换了参与人与观看者的视角，潇洒不羁，畅快淋漓。
展览现场《桃花源》（The Peach Paradise）装置道具
艺术家在讲座现场
《独角兽工作坊》（The Unicorn Workshop）海报资料
再有《独角兽工作坊》（The Unicorn Workshop），艺术家非常敏感地抓住了独角兽这个符号，譬如“独角兽表情包（🦄️）”是当下年轻人最爱的表情包之一，而独角兽身影遍布在各种文化传统和故事里，常常以高贵、冷艳的形态亮相，他试图厘清各个文化和故事里的动物特征，唤醒人们“心中的独角兽”，寄予每个人“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美好意念；也如另一讲《桃花源》（The Peach Paradise），借由历史和剧本之中的脉络，表达艺术家的反思“这是一场在记忆飞地开讲的历史课？还是一出用心良苦的沉浸式戏剧？”
11月15日《奖状，奖状》（Certificate of Merit, Certificate of Merit）讲座现场资料图
其二，具有象征性符号式的案例。比如三个特别的讲座：11月15日《奖状，奖状》（Certificate of Merit, Certificate of Merit）12月5日《黑板，黑板》（Blackboard, Blackboard），以及即将在12月19日举办的《帽子，帽子》（Hat, Hat），每个主题词汇囊括的从表象到深层的含义都足以成册，它们与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也具有鲜明的时代符号性。“奖状”演讲现场是一个巨大的表彰舞台，作为一种肯定和鼓励，这些荣誉成就了个人命运的高光时刻，其中的文字、公章、图案、绶带等各种元素被逐一拆解分析，毫无疑问，人们看到的是奖状，鲜为人知的是背后的历程；“黑板”象征现代教育的场景，在反复的涂抹擦拭之中积淀起时间、心血和经历，“黑板面前粉笔灰纷纷扬扬，如同牺牲者”，这场演讲无疑也是作为教师的邱志杰对于自身身份的剖析与向教师工作的致敬。
12月5日《黑板，黑板》（Blackboard, Blackboard）讲座现场资料图
《黑板，黑板》展览现场
在展览现场“帽子”领地，邱志杰介绍了各顶“帽子”——福特总统访问苏联戴上了俄罗斯耳帽“Ushanka”、邓小平副主席访问在美国时在德克萨斯戴上的牛仔帽、雷锋同志的帽子等等，他表示“既是一种服装，也是一种身份符号和政治符号”，在带领人们带入故事情境的同时也拉近了在场观众的心理距离。
最后，展览中另一条清晰的线索，是作为教师的邱志杰与学生的互动、交流及共同协作而完成的作品，比如在《醒句俱乐部》（The Club of Awaking Sentences）之中，抱以“玩闹的态度增强大家精灵古怪的语言游戏能力”，以游戏的方式寓教于乐，实则强化了对于思维的活跃启发及语言的敏感掌握。细看“醒句”非常类似当下网络用语的“人间清醒”——它将对待事件的真实态度摆放在首位，又以戏谑的、更接地气的方式让读者易于接受，会心一笑。
《醒句俱乐部》讲座道具 ©️艺讯网现场拍摄
同时展示现场大量运用戏法道具：黑白格子游戏转盘、醒句牌匾、中式挂画布、拼贴句框等。转动黑白格子盘可随机得到不同的词汇组合，包含了身份、物品、地点、行为动作等，比如“僧侣、河畔、热水瓶、布道”“商人、梦乡、火柴、撸猫”，参与者可自行加入动词形成不同含义的句子，据艺术家的介绍，该转盘可随机转动形成20多万种不同语句。
11月9日的《物体剧场》（The Object Theater）与此相类似，讲座在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教室举办，师生一起针对“人人都是艺术家/日常生活中的艺术”的可能性和实现方式等进行了思考和探索，并提出，学会观察与思考，降低创作门槛，养成动手习惯。他们以各种物体作为剧场的演出元素，当物体相遇，组成了不同的关系，激发了艺术火花，当关系消散，物体还是物体。
《物体剧场》（The Object Theater）展览现场细节
尽管借助信息时代的媒体传播效率和广度，更多的人能够在云端观看讲座。但再多的文本描述、视频回放以及现场直播，也无法还原观众参与讲座现场的即刻思考反应。邱志杰在《重要的是现场》一书中曾写“现场意味着：你非得在那个时候在那儿。你的情绪和你的身体本身都是现场的一部分，你一举手一投足都影响到这个现场。你不是在它之外观察它，而是在它之中体验它，并且参与构成它”。「2」
好在从接下来的时间里，还有五场“讲演”，12月19日即将举办《帽子，帽子》，后续讲座以每周一场的时程进行，12月26日《弘一法师和鲁迅笔会》借以邀请“弘一法师和鲁迅”展开对书法话题的围观；2021年1月2日邱志杰将在《敦煌论坛》摇身变成“主持人”，抑或是化身成这些与敦煌紧密相关的人物，如斯坦因、伯希和、斯文赫定、李希霍芬、基申·辛格、张大千等，借由角色们来共同围坐一团，侃侃而谈。
12月19日即将举办《帽子，帽子》讲座预告，地点：常青画廊展厅
在1月9日的《如何画一张讽刺漫画》中，艺术家会对“漫画”本质提出思考，回溯区别于被“娱乐化、低幼化”漫画的起源面貌，呈现作为犀利反讽与褒贬时事的批判态度之价值，尤其关注近百年以来“辱华漫画”之中潜藏的刻板印象并试图做出回击；在最后一场1月 16日《未来艺术史》，演讲者将试探性地展开对于未来艺术史的讨论，“要讲解未来50年的艺术史，是不可能的。”但邱志杰认为这些“关于未来的胡说八道，都可能同时就是一种塑造的力量。”
每个讲演作品都包含了丰富的“地图信息”，无法用简短的语言囊括这些复杂的、丰富的实践行动过程，所以，一方面，基于展览现场，十几组不同的装置融汇成作品，既是讲演者的讲台、舞台，也为听众带来直观感触。但另一方面，这些设置令其并非一次简单的展览，通过摄像机记录或实时传播，更加强化了基于教师身份的知识分享方式，可供观者反复阅读和观看，比如开始查找资料、提问、加入行动等，由此这场行动在线上线下两端它会呈现不同的发酵效果。
展览现场 ©️艺讯网现场拍摄
艺术家的出发点是真挚的，他关注到了艺术现象里出现的问题，姑且不断言问题的答案，而是关注行动，以种种历史故事作为寓言和提示，在他视为“总体艺术的可能性”之上，呈现给观众这些行动指南：“这种总体性是象征的，但又是细微的工作：提供言说但拒绝表态，提供场景但警惕幻觉，提供行动但拒绝扮演。”话说回来，人们要面对的问题注定要超出艺术之外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行动清单，“我希望借助这个行动，探讨如何让艺术工作滋养一种独特的思想能力，从而逼迫自己长久地处在一个激进的位置上。”
文/张译之
除标注外展场图片资料致谢主办方
注释：
「1」（意）翁贝托·艾科《无限的清单》“往返于清单与形式之间”，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10，第131页；
「2」邱志杰《重要的是现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1，第2页；
邱志杰 QIU ZHIJIE
“讲演” Lectures
10.12.2020 - 26.02.2021
常青画廊北京空间
（主办方温馨提示：12月19日讲座时间地点确定。12月26日后4场讲座时间为暂定，或根据情况调整，详情请持续关注。）
讲座信息
《帽子，帽子》12月19日，下午4点 常青画廊
《弘一法师和鲁迅笔会》12月26日，下午3点 常青画廊
《敦煌论坛》1月2日，下午3点 常青画廊
《如何画一张讽刺漫画》1月9日，下午2点 常青画廊
《未来艺术史》1月16日，晚上7点 常青画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