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张鹏:天籁自鸣天趣足——申玲的艺术创作

文:张鹏    图:张鹏    时间: 2015.1.23

二十多年了,申玲的才情、申玲的勤奋、申玲为人的坦率与豁达,是我们有目共睹的。这一代艺术家恰逢时代发展和社会转型的新时期,因此也感受和包容社会交接之时的新境遇、新问题和不同文化的冲击,领会了人生的不同阶段和不同站点的折转往复,并将中央美院几代大师涵养出的境界内化为一种眼光,在变动和发展中感受她的生机与活力。

1989年,申玲完成了她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和大学的8年艺术求学之路,留校任教,走上了艺术发展的康庄大道。1991年“新生代艺术展”,申玲以表现主义的强烈色彩与个性张扬的自我表达成为其中的代表人物。此后面对日新月异的社会发展与变化,她更以充沛的创作热情和精到的观察与表现,从身体到心性,从外在的公共生活到人性心理的内在剖析,以明心见性和古道热肠面对转型的社会变化,彰显了作为艺术家和学者的责任。

2014年8月,作为人生和艺术的一个站点,申玲在蜂巢画廊举办了名为“花鸟”的个展,申玲亲切地感受到创造与存在的微妙一致,转向“花鸟”是申玲对自然观和节奏感的更为深入的理解,从外在喧腾返观内心,从私密的个人转向大千世界,走向对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把握,令人感受画之景外意,是有着内在的发展理路的,正所谓“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见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申玲对以实写虚的意象结构情有独钟,既能将人情冷暖的微妙心境投射为星月树影与风景,也能转化为触手可及的实物意象,这批花鸟题材的作品可以说是申玲自磨碎墨写就的天真神韵和生生之机,她力图达到的是另一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

同年,申玲还创作了《感时花溅泪》系列,花鸟真力弥满,犹如巨大的生命体,不只有花开花谢,还有诗,有音乐,有永不凋零的胸怀。仿佛装饰性壁画的平面关系处理,民间艺术的灵魂突破了自然空间,美在蜂蝉蝶虫与四野繁华无声的唱和之上,无论形状、光照、位置、尺度、质地、细节等等,都在观察中有所舍弃、淡化、概括、提炼,在生动和约略的运笔之间,感受节奏化了的自然和流溢心中之情感,艺术家在物界和自然界之间的开阔地沉潜往复,从容含玩。

申玲的绘画把自然的意象化,正是达成一个清静之心在平凡事物中所传递出的独特感兴和悠远的象征意义。无论是《容易又秋风》中形色统一的造型,还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的色彩沉着而又内质丰富,灵动的手迹,巧妙的结构秩序,妙处都迷漫着生动悦神所达到的心灵的深度的感动。《新的一天》里大地的晨光在微醒,沉静宽厚的重色地平线笼罩在晨光初醒中,远处仿佛响起田园之歌,笔线与体形含和流韵而不过度圆熟,云天辽阔云气氤氲而虚和旷远,于是天和地、自然和世间道出人间的晴和生意与壮气。申玲吸取了印象派丰富而细腻的色彩和光线,晕染出极具有动态效果的流动感,同时又能反思和演绎自身的绘画传统,发挥悦志畅神的东方写意性的精神和文化渊源。

而有时申玲又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不经意的述说,将情绪转折和高潮意象化。《恨别鸟惊心》和《红杏》是申玲近年的又一批系列创作,不安的精神形象,有疏离,有焦虑,有期待,灼热的灵魂不吐不快。人物形象所显示出来的精神心理的复杂性,形体的豪纵狂放,大块涂抹、细碎麻密等种种运笔,更加率性,看得出她力求对人物和社会有更加深度的整体性把握。

“油画是一段时期思考关注的社会问题的梳理,而铅笔画是我每天的生活日记。”申玲曾这样讲过。

在铅笔小素描里,申玲从现实中发现,坦然拥抱环绕在我们身边的这些意象,这些情境,营造乃至存续深藏其间的美,积淀入我们的集体记忆中。

申玲以艺术家的敏锐观察力为我们重现了现实情节的幽微曲折,把日常市井俚俗场景构成了叙事的主线,把“他”或“她”的所见所忆所思所读,把无数的“时间碎片”,镶嵌到世界的秩序里,把触类旁通的智慧、性、经验、个性、想象力、生命理想……转换为“故事”,构筑为小径交叉的叙事花园,有智慧、有诙谐、有严肃、有玩味,更是庄子式的“逍遥游”,申玲仿佛在禅修以获取内心真正的自由与自主,让生活与生命相互成全,各自成就。

申玲钟情于这如丝般的线描,它呈现的是申玲的 “松”的心理态势,情与理的和谐与相融彰显了绘画本身所固有的特点,以其感觉的灵敏和笔墨的精妙将零碎琐屑的场景和物象,画得机趣横生,它更成为抒发东方情怀和生活感悟的表现方式。

申玲的铅笔小素描将一丝不苟的态度贯注在A4大小的空间里,在画面上呈现着画家自己的从容风度,以慧心编织着日常生活的种种,呈现出明净的秩序感与内在的精确度,体现了她的细致、执着、钟情、专注与依恋。在这个气场氛围中,有了生命间的往来,有了对日常生活与平凡事物的尊重与鉴赏,有了对永恒的领悟,在平淡与宁静的细节中,保持着一种安之若素和坦荡从容的节奏与状态,在日常持续行动中坚持舒缓真挚的态度,流通不滞。无造作、无是非,顺其自然而达观洒脱,仿佛运水搬柴的修行,令心灵无碍,让生命饱满,传达了一种极具东方女性的柔韧与内敛。这是经历人世与阅览人情的修养和享受,这份内心深处的安详坚不可摧,于是,“霄云路上会传染的开花的树,会发芽长出绿叶的水泥柱。”诗意的存在,是生活磨砺沉淀成的人生智慧。

申玲说铅笔小素描滋养了她,滋养了她的创作,其实更多滋养的是一种心性和态度,令人想到的是古人的手札,从晋王献之《鸭头帖》,唐怀素的《苦笋帖》,五代杨凝式《韭花帖》,甚而北宋蔡襄《脚气帖》,苏轼《啜茶帖》,那些记叙着日常琐事,或谈论美食,或倾诉疾苦等等。看似信马由缰,随手写来,借方寸之间以舒块垒,却有妙趣天成之旨。申玲的铅笔小素描从物的意义转向人的意义,用“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艺术手段为贴近我们心灵的人与事提供了空间,是对现实的凝神观照,是时代流变的历史痕迹,是生命化育的圆融智慧。

“我一定是要痛快淋漓的”,“感觉来了就要一气呵成”。这是艺术家在现实人生状态下形成的观念与认识,是艺术创造的内在动因,是技巧与精神世界的充分揉合,是“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因而成就的是一种自然、丰富、灵动与凝重兼得的风致。申玲说:“我更喜欢中国画里写意的感觉,我不打草稿。油画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色彩的一种修养,或者说色彩与造型的一种结合和判断。我可以运用这样的语言,来表现东方的或者我自己的审美,就像我用墨、水彩和铅笔一样,它只是一个媒介载体和工具而已。最重要的是有一种人文的东西在里面。还是生命力本身带来的影响,我是一个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人,也经常觉得感动常在。”而这恰恰是需要人生的积累与实践。

 “一生最爱是天然”,申玲像一个好奇的儿童,用天真的眼带我们看这个世界,看衣食住行,看春风乍起,看生老病死,看燕京八景,看异国情怀,以坦然与纯净的心怀看人情世故,看人世沧桑。申玲说她现在要享受年龄,“感谢我在成长,我原来一碗白水一下喝完,现在要一口一口慢慢品。”让生命喜悦如诗,这是一种智慧,也正是滋养艺术生命力的泉源,在有禅修有顿悟的艺术创作中,增强学术的魅力和精神的魅力。我们在申玲的艺术人生中体味到的是阅历之后的超越,是在扩充人生与艺术气局中寻找精神力量的依靠,是中国艺术精神中的恬静自得和明志求道的人生态度。

张鹏   博士,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学报《美术研究》副主编,国家视觉艺术发展战略研究协同创新中心专家委员会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