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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怡静:丝路上,沉静的舞者 ——油画家胡西丹·克里木的艺术表达及其内蕴精神

时间: 2021.10.26

十月北京,索卡空间,油画家胡西丹个展《鸽之舞》开幕,展览上我们看到了,红土白羽的鸽、西域风情的人,还有那天马、浮云、长路……牵引观者走进胡西丹的艺术世界。

这个世界,看似斑斓跳跃,却有一股力量,沉静如海。

一、舞动生命的纯洁宁静

胡西丹·克里木,名字很长,难记,据说在新疆,这是令人骄傲的望族名号。她绘画上的启蒙,便来自于她的父亲,著名画家阿布都克里木·纳斯尔丁。家学的天分与个人的勤奋,使她迅速成长为当地的知名艺术家。但她在艺术道路上未曾止步,2004年去法国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做访问学者,师从亚伯拉罕·宾卡斯先生;三年后又考入中央美术学院,攻读当代油画研究方向的博士,跟随著名油画家朱乃正先生,继续深入地研习油画、探索道路,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她与众不同的艺术成长经历,赋予其独特气质的艺术风格与绘画语言。

《艾特莱斯》布面油画  92 x 73cm  2002年.jpg

《艾特莱斯》布面油画  92 x 73cm  2002年

胡西丹就像西域丝路上开出的一朵雪莲,培育她的沃土是那方纯净广袤的雪山天池。所以她的作品中这种民族特有的印迹与情感,扑面而来。她笔下的人物、动物乃至静物,都带着浓厚的西域风情。从早期的《艾特莱斯》《沉默》中男女人物造像,到近作《节日》《帕米尔》,都是她最为熟悉的乡土人物,二十年过去了,不曾改变的还是这份民族情结。

但胡西丹油画作品厚植的民族特性却是一把双刃剑,既成就了她,也束缚了她,容易被归入少数民族美术,进而阻隔了观者对其画面情感表达、艺术形式探索的思考。拨开民族性外衣,深入其作,感受到的是一种关乎生命的宁静、和谐、纯净的深切渴望,正因这份渴望,又使得这份纯洁宁静之中,蕴藏着沉郁顿挫的蓬勃力量。这是一种创作情绪,抑或是一种创作境界,胡西丹运用自己的创作能力去实现她对于生命的理解与表达。

《鸽之舞》已然是成熟的意象人物油画,与2010年创作的《鸽子》相比,主题情感是延续的,但艺术形式变了、色彩表达变了,写实走向了写意,色彩也由沉郁含蓄变得鲜明炽热,但并不夸张。作品大胆运用了大面积的暖色调,与局部的小面积冷色产生了对比,在制造冲击力、韵律节奏的同时,又均衡设置了九位人物的姿势位置、十只白鸽的有序环绕,目的是通过规律平衡的画面,呈现和谐静谧之感。

这种刻意确实起到了效果,载歌载舞的画面叙事,骤然安静了下来,好比舞蹈艺术中的静态造型,以瞬间停顿的舞台场域,生成独具美感的情感爆发点。这就是画家着意追求的,要在感性的顿挫用笔、色彩斑斓之中,理性地找寻内心深处渴望的平静,这种平静来得却又波澜壮阔,就像大海。所以她笔端固态在规则形式之中的歌舞律动,仍让观者体会得到饱含深情与热情的沉静安宁。传递给观者的絮语,便是静默欢喜,真诚地热爱生命,珍惜和平。我想这就是胡西丹作品的艺术力量吧。

画家胡西丹俨然是丝路上一位“沉静的舞者”。那她这种沉静力量的源泉又在哪里?

《天马》 布面油画 116  x 89cm   2021年.jpg

《天马》 布面油画 116 x 89cm 2021年

最主要的源泉是画家民族的根以及个人特有的气质秉性。少数民族出身的她,对和平的理解与向往更加深刻与迫切,所以白鸽是其作品中最常出现的意象。胡西丹沉静敦厚、大气稳重,这种气质自然投射在每一幅作品里,连她笔下的马都安静下来。如果说奔腾不羁的骏马是徐悲鸿的人格象征。那么沉静安详的马便是胡西丹的人格象征了。作品《努旺日达》《天马》中的神骏虽矫健,但你定然看不到马儿的蓄势待发、奋蹄欲奔,显见的是神态安详、低头饮草。胡西丹的沉着大气赋予了画作的沉静力量。

其次是画家对平面化形式的追求。一般艺术家会选择“最富有包孕性的顷刻”,目的是在静止的画面将故事尽可能的链接过去和未来,胡西丹偏偏反其道而行,简化形式、要将这种动态凝结,画面极其概括,纯粹直接,旨在传递情绪。所以,胡西丹的民族情结、气质特点,以及她在绘画内容与形式上的精心设计与表达,催发出强大的艺术感染力,使作品有了沉静如海的力量。

二、自西徂东的艺术进阶

油画民族化、本土化是百年来中国油画着力解决的焦点问题,对于胡西丹而言,油画民族化的前行之路呈现出的状态更是错综复杂。“东”与“西”的概念在她的创作探索道路上有着不一般的显著体现。

第一层面,是东西文化在全球视野下的融通互渗与对立矛盾。这是中国油画面临的共性问题。油画源自西方,须先学后创,近代以来筚路蓝缕、如过江之鲫的一批批留欧艺术家,远赴重洋,志在发源地取得真经,在深刻理解和学习西画精髓的基础上,实现本土化语言转换与改造。由此中国油画的思想、观念、风格、技法等,在不同历史文化背景、不同时代精神下逐步民族化,产生了大批优秀经典作品。

油画家胡西丹在这样的历史性命题下,她必须思考以何种路径,去学习、去转化、去创新,探索一条自己可以成功进阶的道路。所以她去法国巴黎深造,作品中也明显看得到巴黎画派莫迪⾥阿尼的影响,执着于平面化处理的艺术探索,以平涂色彩、空间平面化、抽象变形来实现。

胡西丹油画的平面化风格中,能知西学东渐的影响,亦有她对东方文化、中国艺术传统与精神的潜移默化,脱俗且不因循。那么最能体现她这个特点的绘画方法,主要有两种:

一是色彩平涂。这种手法被她一以贯之地熟练运用。平涂法不是单纯的均匀平涂,一般是用调和而成的单色,以不太明显的笔触作画,增加画面的平面感、装饰性。平涂法用油较多、色彩较薄、技法较简单,这就需要画家在颜料的干湿、颜色的覆盖力、笔触以及制作肌理上,对色彩的表现语言进行扩展。胡西丹在多年实践探索中不断创新这种单纯而不单调的色彩平涂之法。比如白色的平涂,在她很多作品中都有使用,既是对比色,也是点睛之笔,在色彩对比中促使情感表达趋向纯粹,与中国画“留白”的对比反衬效果雷同。而且她在用笔用色上越来越率性奔放,有时会故意用大胆干练的笔触,打破装饰性的和谐平衡,根据自我情感表达的需要调整画面节奏,如《节日》。

《天山雪》布面油画  80  x 160cm   2021年.jpg《天山雪》布面油画  80 x 160cm 2021年《浮云 》布面油画60 x 90cm  2021年.jpg《浮云 》布面油画 60 x 90cm  2021年

二是抓大关系。胡西丹具有极其敏锐的色彩感和非同一般的控制力,所以她能准确抓住画面中的色彩大关系,用大面积的主观颜色来表现空间体积,用冷暖对比关系解决明暗问题。近期创作的一批油画风景颇为精彩,大色块、大笔触、大对比,令色氤氲,色彩表达的主观性特别强,有印象派的影响。但笔力雄厚、色度强化,归纳提纯后的表现更显力量。如《天山雪》《薰衣草》《红岩》《浮云》,充分表现大自然瞬间光影的色彩感受,迸发强劲的视觉冲击力。构图上依旧使用相对简单的平行结构,与其油画人物一样,简化形式,追求内在的平衡、宁静,这种平静之下同样包裹着她的故土深情。

除了东西绘画技法的互鉴,胡西丹的作品还呈现出东方的审美理想与品位。同样是形式化的处理,不由得从胡西丹《鸽之舞》联想到马蒂斯的《舞蹈》。《舞蹈》中的笔触更为明显,形象更为夸张,用色更为大胆,线条更为自由,《鸽之舞》虽然也有主观抽象的色块形状、干脆利落的用笔,但色彩更趋单纯化、形式趣味更强,讲求线条的节奏感。相比之下显然含蓄得多,具有东方美学意蕴。画家这种东方式的含蓄蕴藉,也是作品沉静力量的源泉。

第二层面,是东西民族文化精神在艺术家个体身上的融汇趋同。西域这块土壤,让生于斯、长于斯的胡西丹及其作品都别具民族风情,但如果没有在中央美术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和工作十几年的这一阶段,她估计很难实现自己艺术上的再升华。艺术环境的由西至东,成就了胡西丹。正如她的老师罗世平教授所言,她的作品以2008年创作《传承》为界,有了阶段性的变化,从“装饰风”“回归到了油画的表现气氛中”。策展人张子康馆长则进一步看到,她2015年创作《鸽之舞》预示了“又一个创作阶段的开端,从学院派风格再度回归装饰语言表现风”。其实这种“装饰风”并不来源于西方表现主义,而是源自新疆民族的装饰风格,这种民族元素深入骨髓,谈不上回归,都是艺术家自己真实需要的表达。

成熟艺术家找寻到的绘画语言,一定是最适合其表达的。无论是简洁明了的平面化处理、还是主观抽象的色彩表现、民族风情的装饰语言,都有利于思想情感、精神状态的表达,胡西丹找到了这种语言,完成了自西徂东的艺术进阶,形成其独具民族文化内涵和东方美学意蕴的沉静画风,铿锵有韵、情郁其中。

正是这位旷达中存渊雅之致的胡西丹教授,于东西交汇的艺术海洋中,万取一收,别构一体,写人世风云、花草精神,绘云山苍茫、夜渚月明,予观者审美愉悦之时,也期待她在艺术思考上更趋沉静,艺术表达上更显多元,艺术创造上守正出新,更好地处理地域性、民族性与现代性的问题,创作出更多反映时代、关怀生命的思远意深之作。

傅怡静

中央美术学院副研究员、美术学博士后、硕士生导师

202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