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策划大型回顾性个展“徐冰:思想与方法”,展览汇集徐冰四十年艺术创作生涯的六十余件作品,试图对徐冰思想与创作进行全面的探索与呈现。徐冰的作品庞杂丰富,材料媒介各不相同,难以以某种明确的标准去分类。谈及这四十年的创作,徐冰表示,本次展览为其提供了一个反思机会,“把这些作品放在一起回过头看的时候,这些作品像大大小小的镜子一样共同构成了自己的一个立体形式。最后我发现,原来我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原来我是这样工作,原来我是这么一个人。”此次展览标题“思想与方法”正源于“在回溯式呈现徐冰艺术创作全貌的基础上,通过作品来展现徐冰的艺术方法和他保持不断思考的动因所在。”因此本文亦不在去长篇累牍梳理其作品释义,而是跟随展览主题直面思考徐冰艺术创作的思想与方法。
对于观众而言,观看徐冰的作品并不是一件特别复杂的事情。这位在当代国内外享有声誉的艺术家,并不痴迷于晦涩的艺术语言与深奥无比的复杂语义。对其而言,“雅俗共赏”的艺术才能让他满意。同时,徐冰却又是公认的“最具文人气质”的艺术家,他的艺术创作过程更像一个连贯性的研究工作,逻辑清晰、立场鲜明,他对所处时代保持着高度敏感,他的创作严谨、艺术表达尖锐,一语中的,他的作品从一个个细微切面构成和反映着中国当代艺术的历史进程。从此层面看,他不仅仅是艺术史中的艺术家,更是大时代之中的艺术家。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版画对徐冰的影响深远,甚至成为了其之后创作的内在线索和艺术语言得以延展的依据。从最开始的版画小作品《碎玉集》,到毕业作品《五个复数系列》,到震撼人心的《天书》、去美国前的巨幅装置《鬼打墙》,无一不延续这徐冰对版画的实验性探索。1990年,徐冰抱着“想要了解什么是当代艺术”的念头来到了纽约,与西方当代艺术进行了“短兵相接式”的交流。然而置身于他乡,反而使其更清晰的认识到了属于自己的文化基因。“后来我意识到,我在中央美院学习的版画,所沿袭的一些传统的训练方法和创作方法,以及中国几千年来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的影响,都在对我的创作起作用。” 此后不断地试验观念的、装置的、行为等不同艺术类型,用综合材料创作了一系列当代艺术作品。《在美国养蚕系列》《熊猫动物园》《野斑马》等作品,借鉴自西方的艺术表达形式与特定中国传统元素相互交织,展示出中西方文化的交融、碰撞或排斥等复杂关系;《A,B,C…》与《后约全书》则不同语言之间看似合乎逻辑的转译过程与最终呈现出的不合逻辑的怪诞与荒谬结果,展示了艺术家面对全新文化语境的陌生与隔阂之感;《英文方块字书法》系列进一步将英文以汉字书法的形式进行重构,这种陌生化的处理方式同样暗含了初至纽约的艺术家对语言交流本质的思考,却也似乎在中西方之间达成一种和解关系。天马行空的想法和独具机锋的艺术语言使得纽约艺术界对这个来自保守国家的前卫艺术家充满了好奇。如果说《天书》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所完成的“彻头彻尾的中国作品”,那么意识到中国传统文化价值的徐冰从这批创作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的文化基因,中西方文化之间的融合与转换在其创作中变得游刃有余。
“艺术家是一直在不断的建造属于自己闭合的圆。”徐冰如是说。当审视徐冰过往创造的作品,可认为是对其后来作品的一种解释。早期版画作品《五个复数系列》里可以看到后来的比如说《地书》、影片《蜻蜓之眼》中“复数性”的方法,虽然他们表现形式、材料非常不同,但实际上那些早期作品里已经蕴含了这样一种兴趣和手法。反之亦然,新的作品又是对过去的作品中存在某种有价值的东西、并没有被充分意识到的部分的挖掘与延伸,实际上带有一种“提示”作用。徐冰谈到,“只要你是真诚的,这些作品不管什么形式,或者大或者小,不管多早和近期,其实它最后之间的这种关系都在建造闭合的体系。”
对艺术史中某种视觉形象与当下现实之间的勾连、对比、回放,是艺术史中的观看经验之一,我们习惯为某种样式去寻找所谓的范本。然而在徐冰看来,艺术家应该用全新的话语方式,来表达过去没人说过的话。因为过去的艺术作品是那个时代的艺术家用那个时代的方式进行的表达,不适合今天的艺术家拿来表达自己心中的话。为了表达准确,艺术家要创造新的艺术语言和艺术风格。“艺术系统本身和过去艺术大师所给我们提供的任何表达手法,其实都不能直接的拿来为我所用。”徐冰说。他理解的创新是艺术家用全新的艺术表达法向现有的艺术界和思想界提示新思想和新的思想方法。这种创新是为了推动人类文明的进程,或者探索人与这个时代的关系,触碰到这个时代“最要命”的部分。而新的说话方法的寻求实际上就关乎新艺术语言的形式。
因此,徐冰一直在寻找与时代文明更匹配的工作方法。2000年前后,他将对象对准更广泛而切身的当下现实,以过人的敏感度从社会现场寻找和获得能量,如关注“911”事件而作的《何处惹尘埃》、由当代互联网语言和图像文字产生的》地书》、飞速发展中的现代中国和它旺盛的城市化发展现实催生的大型装置《凤凰》,以及近期从搜集公共监控视频剪辑成片的《蜻蜓之眼》等。“我一直认为艺术的倾向、风格其实不是计划所得,它是一个命定、一个宿命。比如说有人问你做完《蜻蜓之眼》下一步做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没有办法回答,因为确实不是计划出来的,我只能说如果我还有精力,我仍然是对一个社会命运关注的人,或者对中国现场非常关注的人。如果我有新的话要说,那我一定是还会去找新的说话的方法。这时候一定还有理由去探索新的作品。”徐冰说到。
本次展览策展人田霏宇与冯博一看来,徐冰秉承了东方文化朴素与睿智的精髓,却直面更广阔意义上的世界,其作品极具前瞻性与警惕性;同时,在其作品看似声东击西与错位的面貌之下,多层次的社会议题与文化思考在其中发声与相互激荡,通过对旧有艺术语言的改造与新语言的创造,艺术家为观众提供了多种进入与探索的通道。谈及自身创作,徐冰有一段话是如此陈述:“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的、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毫无疑问,徐冰身体力行实践着这个信念,这也使其成为同时代艺术家中的佼佼者。
文/林佳斌
图/胡思辰&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