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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寰宇全图”,解读邱志杰的24条清单

时间: 2019.4.8

地图的出现早于文字,是人们探索世界最早的工具之一,如今已享受了数字时代中最先进的技术支持,但这种便利也将地图的原定义推向尴尬的位置——轻点手机数字地图,便能够获得丰富的多元信息,且立体程度完全高出地图本身——作为复杂工艺品或是昂贵奢侈品,甚至是仍旧在使用的纸质地图,一切都在时代浪潮的迭代中失去了的优势。

而艺术家邱志杰,一个天蝎座的工作狂,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手绘地图”。正于尤伦斯展出的邱志杰大型个展“寰宇全图”,展期还剩最后一个月。该展览是其近十年创作重心的地图系列迄今为止最为全面与系统的呈现。

他着迷于地图,“我从来不迷路,是因为我的脑子里总是有一张地图”「1」,他呼唤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制图者。除了手绘,他也将火爆的人工智能AI技术与其原创地图相结合,这似乎又给智能时代的“地图逻辑”多找了一条出路。

一路以来,邱志杰承受着褒贬不一的评论,曾有人说他是艺术家之中的“百科全书”,也有人说他是“健美健将”,但他的人跟他的“地图”一样,是活的、是在生长、也是充满变化的。于此,借以“寰宇全图”大展,我们不妨别开生面地实验一把,以数条清单来尝试性地勾勒这位鲜活的艺术工作者。

1.杂食动物:“我生在一九六九年,福建。這决定了我將幸運地成爲一種雜食動物。啥都吃,死不掉。”「2」

邱志杰曾这样自述。

2.多元身份:这位“杂食动物”自幼接受传统书法训练,学习篆刻,88年在浙江美院读版画系,受激浪派和博伊斯影响,研究过哲学和现象学,同时创作装置、摄影、新媒体等,2003年任教于中国美术学院综合艺术系。他把书法和摄影当作修身之道,又担任策展人,也从未限制过自身做艺术的媒介,同时还构想了一系列的“大计划”,例如《拉萨到加德满都的铁路》(2006)、《南京长江大桥自杀现象干预计划》(2007起)等等,艺术家、理论家、教育家、策展人等的多元身份集合一身,的确“杂食”。

3.身份重构:如果在之前问邱志杰,“你到底是什么?”多年来尝试过创作、写作、策展、教学等各种工作的他,会狡猾地表示自己是一个“in-between”,如今,他认为自己是一个“ Mapper(制图员)”。「3」

4.制图员的首秀:大约在十年前,邱志杰受邀为慕尼黑《DLD-Digital Life Design》(数字,生活和设计)研讨会画一张《二十世纪地图》,这并非第一张。在前面提到两个作品中的部分展览里,他已经把整个展厅中的作品关联性画了出来,个人地图的逻辑性已经显现:庞杂信息的有序编排和主观视角的构建处理。

5.业余策展人:2011年的时候,邱志杰被要求在雨果•波士提名奖图册限定的六个页面里讲清楚自己是谁,于是乎,“地图”又成功地帮助他在限制性页面内浓缩了更多要点,他吐露:“这是一个贪心的人在有限的空间里放进无限信息量的伎俩。”「4」再到2012年上海双年展,叛逆的邱志杰用《重新发电地图》来替代每位策展人都必须写的长篇的策展文章,把自嘲为“业余”的策展人做得风生水起。

于是乎,“世界地图计划”便慢慢面世。

6.没有一百张图,都不好意思当mapper:纵观邱志杰与地图的缘分,或许像一种隐秘的天命之约。从儿时的他就热爱地图,中学在竞赛中半分钟就能把32省地图拼合,到在新疆旅行中,将池塘、牧地、村庄全部绘在一张平面上的痴迷,再到策展时,借用地图的信息整理法,以一种独特的工作模式做策划,大大小小一共约莫一百多张「5」,六、七个系列…或许“邱志杰×地图”,本是相互选择,相互成就——地图为他提供了一种将研究、写作、幻想和行动脚本统一起来的方式,而他把地图的意义深刻化、艺术化、丰富化。

7.博物以致知:“寰宇全图”,响亮恢弘。联想到骆宾王《帝京篇》中的“声明冠寰宇,文物象昭回”,诗文将“王侯将相的美名扬于天下,形象题于画阁,业绩载入史册,光荣如同日月的气势”展现,“寰宇”二字一亮相,就晓得依旧是那个信息量充沛的“博物学家、百科全书”邱志杰。

8.乌托邦传承:展览标题中英文未对应,英文“Mappa mundi”源于中世纪拉丁语对世界地图的总称。“绘制地图是西方社会接受和理解世界所采用的基本方法之一。通过地图,未知变得可见、可理解。但是,地图也曾被用来吓跑潜在的访客,像是在早期欧洲人的地图里,美洲大陆上赫然印着的标题“Here be monsters’  (这儿有怪兽)。”「6」2014年第三十一届圣保罗双年展策展人查尔斯•埃舍(Charles Esche)曾如此评论,“沿袭绘制地图的历史与技法,结合中国古代绘出想象空间的传统,邱志杰构建起意想不到的叙事、虚构的城市,或是奇特的乌托邦地点。”「7」

9.征服的野心:地图与历史相关联,它作为物证显现了国家兴衰、宗教形成、科学诞生,以及对新领地的征服的变化过程,也从侧面衬托了对未知的探索欲望和征服的野心,中西方皆无例外。譬如,创作于公元前27世纪、现存最古老的苏美尔人绘制的地图、刻划在陶片上的巴比伦地图均侧面显现了远古人类的思考和探索行为,那精美的托勒密地图展现了人们的研究和想象;中国古墓中出土的秦代木板地图、汉墓中的纸质地图残片,也成为行迹的证据;而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又将从古希腊沿袭下来的托勒密的权威动摇…地图的传承性、结构性和变化规律提示我们:每一次绘图是一种梳理,更是一次颠覆,这对于艺术家来说也是一种硬性要求——需具备求知若渴、不知疲倦的“野心”。

10.幻想的拓张:展厅迎面的巨幅作品《地图的地图》(2016)就讲述了地图发展的故事,该展览的标题也由中间的关键元素得来。作品为新加坡双年展而作,16张板块组合而成,艺术家对制图史的研究被集中呈现。从巴比伦、中世纪的TO地图和地理大发现、郑和下西洋等重要地理事件探险史以及中国、阿拉伯的制图学等不同国家制图法则演化史在这一作品中融合,向观众揭示着地图绘制与人类的幻想、全球政治、历史发展之间的紧密联系。

11.有道理的直觉:英国地图学家布赖恩•哈利和大卫•伍德沃德在其《制图史》中,将地图定义为“图像式的再现,这种再现使人们对事物、概念、状况、过程或人类世界的最大事件形成了一种空间上的理解”「8」。邱志杰运用地图的方式建立事物的全局感和整体感,为组织碎片化的经验提供了一种观看逻辑;另一方面,他描绘的地图,在他的眼中也可被视为蓝图,蓝图的设计依靠直觉,他说:“但好的直觉要合乎道理”「9」。

12.是否存在“邱志杰主义(Qiuzhijieism)”?:邱志杰写诗、策展,他能够把诗意在空间里策划、构建出来,作品《世界尽头的思想》以现有的28张桌子排列成岛屿,散落在尤伦斯新展厅的一层空间中,桌面由靛蓝色的拓片样式图覆盖,每一个桌面的内容呈现一个集中的议题,譬如东亚哲学、现实主义,词典中的“ism”(主义)后缀几乎可以囊括所有,不恰当的例子像“田霏宇主义的信奉者”、“尤伦斯主义的信奉者”,但,“唯一不能被主义的就是“ism”本身”,「10」这种荒诞将邱氏幽默尽显。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或许能得到不同的惊喜,邱志杰建议观众从二楼的至高点去眺望——作品的形式感凸显出来,成为制造诗意的要素,人们穿行在岛屿之间,游荡、驻足、思忖、徘徊。但是,艺术家未吐露的是,到底存在“Qiuzhijieism”吗?

13.不会讲故事的厨子不是好艺术家:邱志杰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但他讲故事的方式与别人不一样,在本次展览中最重要的《万物系列》(2015-2017)24张地图里,他一个人,把从身体、命运、动物、植物、疾病、建筑、故事、情绪地图、乌托邦地图、职业的地图到服装的地图全部勾画出来。每幅作品可以单独成立,同时也能够串联起来,围合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一些故事之间的要素相互连结,譬如植物地图和食物地图很多元素都是互通的,动物地图中的龙和麒麟等神兽也可以被认为是神的地图中的一个要点等等。如果说邱志杰是一个厨子,这道仍在发酵的“满汉全席”便是将其认知内的客观世界与个人经验的结合之下的巨型菜肴,“色、香、味”一应俱全。

14.艺术圈里的缩放眼:巨幅墙绘作品《艺术生态地图》是邱志杰梳理的自1989年以来萌芽发展的艺术行业生态体系,作品以墙绘展示,成为尤伦斯新馆的长久陈列品。中间包含了跟艺术相关的几个不同组织层级,艺术家、艺术机构、教育系统、官方系统等等。他说自己有些为难,作为在这个圈中摸爬滚打多年的一员,艺术圈的一些秘密只能选择性地勾绘,“地图可以zoom in,zoom out(放大,缩小)——我会在有些地方详细,有些地方略过,保留空白也挺好。”「11」

15.愈闯愈勇的天蝎工作狂:展览中同时展出了为第57届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创作的《不息之图》、古根海姆美术馆“世界剧场”展所制的《当代中国艺术地图》等。

但,怎会止于此?邱志杰的目光始终往前看。

展览中的2019年项目《京东AI生成地图(现场表演版录像)》让人格外关注,地图的前端显示由中央美术学院的团队根据艺术家邱志杰的手绘地图制作,而数据库内核则由京东集团人工智能研究院团队完成。

16.危险⚠抢饭碗的AI:“AI倒逼艺术家重新思考。”「12」邱志杰与京东人工智能研究负责的何晓冬博士在继续尝试拓宽人工智能之中的“地图”可能性,这宛若新大陆的探险。这一软件装置中导入了邱志杰地图系列中的高频语汇与囊括数万个常用词的京东词库,在观众语音或打字输入任意有效词语后,软件都会自动联想生成一幅结合邱志杰地图中的山水和图像元素、具有艺术家创作风格的地图。

17.AI教人重新做艺术:“利用AI,或许能够帮助我们淘汰一部分陈旧艺术家。”「13」邱志杰引用人工智能AI软件进行艺术创作,这与他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使用跨界新媒体的那股劲儿如出一辙。回忆起人工智能探索者李开复在《AI•未来》(2018)中曾经提过的,“基于当前技术的发展程度与合理推测,我认为在15-20年内,人工智能和自动化将具备取代40-50%岗位的技术能力。”主要集中在重复性劳动、有固定台本和对白内容的各种互动、简单的数据分类,比如客服、分拣、装配等等,但是一部分工作的确是目前人工智能无法完成的,尤其是需要提出新概念、复杂战略,具备同理心等的工作,艺术家不正是集合创造力和同理心的综合体吗?

18.艺术有无套路:每个时代的新技术出现都将人类文明推进一步,“正如19世纪末诞生的摄影术,才会有了印象派、梵高和毕加索。”「14」综合前两条,那些不思考、走老路的艺术家,实为危险。艺术一旦变成套路,拥有固定台本、毫无创造力、原地踏步的艺术家就会被替代,基于深度学习的机器便很快能够完成这些工作。从这个角度出发,一直重复相似性工作的艺术家,或许是时候好好观望一下现实的世界了。

19.灵魂拷问:阿兰•图灵的疑问“机器真的可以思考吗?”目前未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当下的广义、狭义人工智能技术到底各自能发展成什么样,目前没有人能知晓,反而触及到根本的问题,有关是否真的“智能”的讨论反而沸沸扬扬。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工智能作为一种工具,它的对“数据、数据、数据”的深度集合能够极大程度地帮助艺术家完成琐碎的任务。因此,与其把人机当作一个对手,不如把它当成一个助手来得客观。

20.思维殿堂:邱志杰在展览系列活动“生成的地图,地图的生成”讲座上,天马行空地谈到这样一种场景:人与人在沟通的时候,后脑勺的虚拟背景墙能出现其观点及关键词的地图图录,好比ppt的作用,并且从关键词发散开,架构起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桥梁。他描述的意境,与《神探夏洛克》第三季中的“思维殿堂(mind palace)”如出一辙,这些图像化的记忆被编码在脑海之中,宛若立体的地图逻辑。要是这种地图构建起来,因“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的矛盾恐怕会大大降低。他希望找到这样一种沟通方式,来回复一遍又一遍采访相同问题的媒体群。

21.职业的选手:“像我们这种职业选手,是不需要’找’灵感的。”聊到艺术家灵感的话题时,邱志杰的直言不讳引得哄堂大笑,“我们接到活儿,灵感马上有”。「15」

22.有关解读艺术家邱志杰的法则,此处,仅仅开了个头。亦真亦假,艺术家像一个巨型的容器,他的信息量远远超出文字能诉说的内容。

23.“我這種奇葩,正是一個時代的精神混亂,和一個民族的精神病史的病例。三十年不眠不休,欲壑難填,上天入地,正邪兼修。激烈地捲入歷史和世界,要麽滿身結石,要麽煉成舍利子。”「16」

24.庆幸的是,邱志杰,是永远不可能被框在这些清单之中的。

展览展至5月5日。

文丨张译之 

(展览现场图&“寰宇全图”作品均由UCCA提供;早期作品图片来自邱志杰个人网站;相关资料图片源自网络,见标注)

资料来源:
「1」《万物有灵》邱志杰,湖南美术出版社出版,2017年3月第一版,p636页,“世界地图计划”-缘起部分;
「2」「16」邱志杰个人网站 “我爲什麽要畫水墨”
http://www.qiuzhijie.com/critiquelunwen/035.htm;
「3」「4」同「1」书,同页;
「5」展览语音导览文字“什么是世界地图计划”;
「6」「7」同「1」书,p732页,《不存在的旅行者》2014年第三十一届圣保罗双年展策展人,查尔斯•埃舍;
「8」《改变世界的 100 幅地图》图书简介,李文田,《地理教学》2015年第17期;
「9」同「1」书,p637页;
「10」「11」:展览语音导览文字《世界尽头的幻想》、《艺术生态地图》;
「12」「13」「14」「15」展览系列活动讲座“邱志杰、何晓冬与谢周意:生成的地图,地图的生成”对谈(2019.02.23,UC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