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菌无处不在,无论是在地下还是空气中、人体内还是皮肤表面,人们总能发现它的存在。蘑菇作为真菌家族的一员,在文学、艺术与设计中随处可见。随着时代的发展,真菌和蘑菇在时尚、环保、医药和建筑等领域均得到开发,甚至被誉为实现可持续未来的关键因素。但在此之前蘑菇所拥有的奇异毒性与生长能力,使它长期以来与巫术、死亡联系在一起,一度是邪恶的代名词。在伦敦萨默塞特府(Semerset House)自2020年1月30日举办的展览“蘑菇:真菌的艺术、设计和未来”(Mushrooms: The Art, Design and Future of Fungi)[注:日前受疫情影响,萨默塞特府已关闭,恢复开馆时间不会早于2020年6月1日。],以蘑菇为主题,分“真菌爱好者(Mycophilia)”、“迷幻蘑菇(Magic Mushrooms)”和“真菌未来(Fungi Futures)”三个部分,带我们领略真菌及蘑菇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展览展出包括碧翠丝·波特(Beatrix Potter)、约翰·凯奇(John Cage)、汤姆·迪克森(Tom Dixon)在内的35位国际领先的艺术家、设计师和音乐家围绕真菌和蘑菇创作的作品,涵盖雕塑、拼贴画、绘画、摄影、影像、时尚、家具、建筑和生物材料等不同领域。策展人弗朗西斯卡·加文(Francesca Gavin)表示,展览试图通过展示真菌世界的真实奇观,以及与真菌和蘑菇有关的艺术和设计作品,赞美真菌这一大自然馈赠的宝贵生物以及其无与伦比的潜力。
真菌爱好者( Mycophilia)
在欧洲,真菌最初被人们熟悉的形态——蘑菇曾被认为是女巫用来酿酒的原料;又有蟾蜍习惯趴在上面休息的传说,毒蘑菇因此得名“蟾蜍凳”(Toadstool);又有雨过天晴后草地上出现的蘑菇圈被称为“女巫环”(witch ring),意为女巫们在月下跳舞时魔法能量残留在地表的产物,任何人踏入这个怪圈便会受到诅咒。对蘑菇的污名化使得人们对这种生物产生了误解与恐惧。随着真菌学的发展,自维多利亚时代以来,人们逐渐正确认知和了解蘑菇,它开始成为文学艺术创作的对象。展览以“真菌爱好者”(Mycophilia)拉开序幕,展示了约翰·坦尼尔爵士(Sir John Tenniel)、亚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碧翠丝·波特(Beatrix Potter)、赛·托姆布雷(Cy Twombly)等艺术家和真菌爱好者以蘑菇为灵感留下的经典作品。
亚瑟·拉克姆,《爱丽丝梦游仙境》插图——“爱丽丝与毛毛虫”,1907
1865年问世的《爱丽丝梦游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下文简称《爱丽丝》)因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成为当时英国最受欢迎的儿童小说之一。但《爱丽丝》在其后几个世纪里畅销不衰,这与历代插图艺术家对它的视觉诠释有着极大的关系。展览通过展出了不同版本的小说插图,如约翰·坦尼尔爵士为1865年初版《爱丽丝》绘制的经典版画插图,和1907年版——由插画家亚瑟·拉克姆所绘制,具有革新插画的艺术意义,为我们呈现了书中变小的爱丽丝与坐在与她等大的蘑菇上的毛毛虫对话的一幕:毛毛虫告诉爱丽丝“吃蘑菇会改变身体大小”。爱丽丝在毛毛虫离开后开始吃蘑菇,吃其中一半时她的身形开始变得矮小无比,吃另一半时脖子却突然变得很长。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ol)的《爱丽丝》将神奇的蘑菇带入到大众的视野,策展人加文认为这反映了后启蒙时代业余植物学的兴起,正是有了像刘易斯这样的真菌爱好者,真菌在人们心中的形象才逐渐改善,化身为艺术创作的“缪斯”。
碧翠丝·波特,《红湿伞菌》,1894
《爱丽丝》作者刘易斯对蘑菇充满想象力的描述引起了艺术家们的共鸣,在展览中观众可看到这一共鸣在此后百余年的文学艺术中的回荡。英国作家碧翠丝·波特绘制的9幅精细菌类水彩画悉数在展览中展出。1890年代,尚未成为作家的波特沉迷于真菌学研究,她在显微镜下观察真菌的形态与繁殖机制,用水彩画的形式记录了350余幅她观察到的菌类形态,并撰写了论文《关于伞菌科孢子的萌发》(On the Germination of the Spores of Agaricineae)。然而在1897年,由于波特的女性身份,该论文遭到了伦敦著名的生物分类学研究协会——林奈学会(The Linnean Society)的拒绝。此后,波特转而投入儿童文学与插画的创作,创作了《彼得兔》(Peter Rabbit)等经典作品与形象。值得一提的是,在论文发表后的一百年,林奈学会为当年的性别歧视行为发表了正式道歉声明。幸而波特的手稿尚存,二十世纪以来,英国真菌学家们开始将波特的真菌手稿作为真菌研究的参考,用以识别真菌,真菌学博士F.B.Hora曾称赞道:“这是我见过最好的真菌手稿,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
赛·托姆布雷,《自然史I》内页,1974
与波特的严谨与精准相反,美国抽象绘画大师赛·托姆布雷的伪科学作品集《自然史I:蘑菇》(Natural History, Part I: Mushrooms, 1974)则更多地融合了逻辑与混乱、科学与妄想。1964年,托姆布雷在意大利境内的阿尔卑斯山登山之际,观察自然和“狩猎蘑菇”(Hunting mushrooms),因之激发了他开始创作这一作品集中的系列石版作品。在此次展览展出的十幅石版画中,托姆布雷将真菌的拼贴照片、动态涂鸦和夸张的阳具素描结合在一起,以真菌为出发点探讨重复与过程、艺术与生物繁殖、生与死等主题,强调当代艺术实践与日常生活中自然史与人类史的关联,表达了托姆布雷对真菌的热情与诗意,该作品集也成为他1970年代中期最重要的作品。
展览现场
魔力蘑菇(Magic Mushroom)
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早在公元前9000年的北非岩画上就出现了迷幻蘑菇的图像。在中美洲的玛雅遗址和阿兹特克遗址中,也有学者发现了与通灵仪式相关的疑似蘑菇形状的雕塑。蘑菇在后来的文学艺术中的形态,也常具神秘姿态。展览第二部分以“魔力蘑菇”(Magic Mushroom)为话题,将焦点从科学转移到蘑菇的致幻特性,通过展出相关文献、作品等,探讨蘑菇与诗意、灵性和精神疾病等话题。
约翰·凯奇,《磨菇书》(内页),1972
蘑菇的旺盛生命力给予艺术家无限创作灵感。美国先锋作曲家约翰·凯奇(John Cage)也是一位蘑菇爱好者,他对蘑菇的迷恋源于自己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大萧条时期,以种植和食用蘑菇为生的生活经历。本次展览展出了他和纺织品设计师洛伊丝·朗格(Lois Long)、真菌学专家亚历山大·史密斯(Alexander H. Smith)合著的限量出版物《磨菇书》(The Mushroom Book,1972),在书中,观众可以看到凯奇手写的关于真菌学、蘑菇狩猎以及蘑菇食谱的诗歌与各种箭头、涂鸦、音乐符号、地图等图像交叠在一起,以及朗格绘制的精美蘑菇插画与史密斯撰写的有关蘑菇的科学信息。《蘑菇书》强调艺术与自然的持续对话,这种理念在托姆布雷的作品集《自然史I:蘑菇》中得以延续。凯奇在这本书中将蘑菇狩猎从现实生活带到了艺术中,恰如1991年凯奇的一次采访中所提到,希望通过这本书表达“寻找灵感如同在森林中‘狩猎’隐秘的蘑菇”。
点击观看:约翰·凯奇(作曲),大卫·都铎(演奏),《4分33秒》,马维瑞克音乐厅(Maverick Concert Hall),1952年
凯奇认为在草丛或森林中“狩猎”蘑菇的经历与听到被环境噪音所掩盖的细小声音相似,他的多件音乐作品均以此为灵感,如著名的先锋音乐作品《4分33秒》。1952年8月,在纽约伍德斯托克的一场音乐会上,凯奇的终生合作音乐家大卫·都铎(David Tudor)首次演出《4分33秒》,在这4分33秒内,观众只见都铎坐在钢琴前手握秒表计时,将琴盖合上又打开,从头到尾没有弹奏一个音符,用沉默代替了演奏。正是由于沉默,表演期间衣物摩擦声、观众不经意的喷嚏和咳嗽声、屋顶上的雨声等环境噪音被突显出来,整件作品便由这些偶发的声音构成,凯奇将从“狩猎”蘑菇中得到的启发运用在自己的音乐中,实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点击聆听:Jefferson Airplane,《White Rabbit》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蘑菇曾在美国风靡一时的迷幻药文化中扮演重要角色。当时最受欢迎的迷幻剂LSD(Lysergic Acid Diethylamide,中文名:麦角酸二乙酰胺)的致幻成分裸盖菇素(psilocybin)便是从一种名叫迷幻蘑菇(magic mushroom)的真菌中提取而出。迷幻剂的滥用催生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波澜壮阔的嬉皮士运动(The Hippie Movement)。刘易斯可能并未料想一百年后自己在《爱丽丝》中描绘的爱丽丝的奇幻经历被嬉皮士们奉为“迷幻经典”,成为无数音乐人的灵感来源。美国迷幻摇滚乐队“杰弗逊飞机”(Jefferson Airplane)曾以《爱丽丝》为蓝本创作了风靡一时的代表作《白兔》(white rabbit),在这首强烈暗示迷幻剂的致幻经历的歌曲中,红桃皇后和会说话白兔的出现让爱丽丝的故事蒙上了一层迷幻色彩,歌词“一去问爱丽丝,当她十英尺高”(go ask Alice/when she’s ten feet tall)便是引用上文提到爱丽丝吃蘑菇变大的情节。
阿达姆·法拉玛维,《当蜂蜜从你的嘴边滑落,我的手指肿胀,我们在圆周运动里跳舞》,2019
嬉皮士的年代一去不复返,在21世纪的今天,与蘑菇有关的迷幻艺术仍然不断延续发展。埃及艺术家阿达姆·法拉玛维(Adham Faramawy)制作于2019年的实验影像《当蜂蜜从你的嘴边滑落,我的手指肿胀,我们在圆周运动里跳舞》(My fingers distended as honey dripped from your lips and we danced in a circular motion),表现了在360度旋转的镜头下,真菌伴随着4个舞者的舞蹈,在荧光绿的画面中无序生长,整个场景充斥着神秘、迷狂与无意识。
展览现场
真菌未来(Fungi Futures)
蘑菇因其特质在视觉文化领域中占有一席之地,与此同时,随着人们对真菌认识与研究的深入,真菌正受到各行各业的关注,在食品、医药、环保乃至经济等领域,拥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当下全球危机此起彼伏,生态枯竭、病毒蔓延、气候变化、增长极限……真菌的应用是否能成为解决全球危机的一种方案?展览最后一部分“真菌未来”(Fungi Futures),通过展出建筑、家具和时尚领域的设计师的多件作品,探索了真菌在这些领域中被挖掘出的强大潜力。
麦林·洛克,“砍根”项目——菌丝砖
克里斯托·皮特斯,《蘑菇鞋》
日益突出的环境与气候问题促使建筑师寻求可持续的替代材料,以减轻传统材料和能源造成的环境问题。这时,建筑师们把目光投向新型原材料——真菌。真菌在地上伞状的部分被称为子实体,即蘑菇,而地下部分则称为“菌丝体”(mycelium)。菌丝体是一种天然粘合剂,可以与农业废料一起培养出环保耐用的菌丝体复合材料。建筑史学家与材料技术专家梅林·洛克(Mae-ling Lokko)的“砍根”(Hack the Root)项目便是用这种菌丝体复合材料制成了高性能的菌丝砖。菌丝体在家具与时尚设计方面也备受设计师们的青睐。英国设计师汤姆·迪克森(Tom Dixon)设计了用菌丝体(真菌的主要结构)制成的椅子。比利时鞋类设计师克里斯托·皮特斯(Kristel Peters)则使用菌丝体作为鞋制品原材料,在生物技术与时尚中找到平衡点,聚焦更多可持续鞋类设计。
展览现场
李在立,《无限寿衣》
美籍韩裔艺术家李在立(Jae Rhim Lee)与其团队提出利用蘑菇将尸体“吃掉”的理念,设计了一款 “无限寿衣”(Infinity burial suit),这款寿衣布满精心挑选和搭配的菌类,能够逐渐分解遗体中的化学物质,从而修复土壤并帮助植物更好地生长。有研究表明,现代生活方式下人类的遗体会残留219种对土壤有害的毒素,基于该现状,李从真菌身上找到灵感,试图发明一种可持续的遗体处理方式,希望可以通过她的设计让人们正视和接受死亡,选择以更环保的方式落叶归根。
人类对于真菌和自然的认识与探索从未停止,真菌的非凡潜力不仅让艺术家们为之着迷,激发了有关设计和建筑的新思维,而且引发了人们对人类社会与地球关系的重新思考。疫情当前,自然再次向人们敲响警钟,正如本次展览希望带给观众的启示:人类需要与自然和谐共生。
编译丨张亚熙
编辑丨杨钟慧
(文章编译自萨默塞特府官网及展览相关报道,图、视频、音乐来自网络)
展览展出其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