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这是20多年来第一次看到黄勇的画,我不了解他20多年的人生,但他的作品却让我震惊和感动。”2009年黄勇作品在今日美术馆首次“出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范迪安敏锐地观察到了黄勇艺术对当代艺术流行的符号化视觉样式的超越,将他的作品视为“围绕生命存在的内心表达”。都说十年磨一剑,十年后的黄勇能否再次打动我们?
8月28日,“子若非鱼——黄勇作品”展在临近朝阳公园的一处僻静空间非凡仕艺术低调开幕,展览一如艺术家自2009年以来的多次小型展览,展出黄勇未曾亮相过的旧作以及2019-2020年新作,共计26件。和十年前的展览一样,要对黄勇的作品做出分类是不容易的。他的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以人和风景为主的两类,但严格来说,这种分类又不够准确,因为但凡生活中能见到的景、物、文化符号等皆可被黄勇纳入其画面。深入挖掘,我们发现这种混杂性来源于黄勇的文化经验,也同样根植于他的多重生命体验。
艺术家黄勇向范迪安院长介绍作品
左起:非凡仕艺术创始人樊荣、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张路江、艺术家黄勇、中央美术学院院长范迪安、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院长余丁教授、非凡仕艺术创始人郜笛斐
《子若非鱼——黄勇作品展》展览现场
01
“我选择用艺术来阐述我的人生,尽管生活的漂移也没能改变我的初衷。”黄勇曾在自述文章中用“漂移”一词简要概括自己毕业后一段时间的状态。比黄勇大一届的师兄赵力后引用该词来指涉黄勇艺术中具有的某种不确定的“漂移”。
梳理黄勇的艺术脉络,“漂移”既是一个概括词,也是一个重点词。在黄勇的艺术生活中,“漂移”不是一次偶发的现象呈现。1968年,出生军人家庭的黄勇,打识字开始就热爱艺术。1979年,刚上初一的他就给自己买第一个画夹子和一些水彩作画工具,计划照着绘画技巧指导书籍依葫芦画瓢。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中国,从“文革”走过,美育开始在一些高校教育中被提上日程,但是大部分中学还没有专职美术教师。黄勇却早熟地、自觉地踏上了自己的学艺之道。
1982年,凭借优异的文化课成绩,黄勇考入省重点高中,但他一心学画,曾利用寒暑假的机会孤身去到湖南师范学院(今湖南师范大学)艺术系拜师学艺。在这里的图书馆,他第一次接受到现代艺术,同样也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好友。这样的行为,在美育还不见踪迹的年代,自然要被视为“叛逆”。被班主任戏谑为“不务正业”,家人同样不理解,黄勇却越发坚定自己的步伐。他甚至视为这段时期为一段“文艺不分家”的时光,他说自己多次将偷学的美术知识,当成例证写进语文作文,也因此写作起来他总是滔滔不绝,素材不断,并且能拿下写作高分。这也是黄勇的第一次“漂移”。
《子若非鱼——黄勇作品展》展览现场
“他执着得就像一头驴子”,1986年经历三次高考的黄勇,成为当年中央美术学院在湖南录取的唯一一名美术生,进入年画连环画系就读。据赵力回忆:“除了每天泡在美院的图书馆里翻阅那些刚刚进口的现代主义画册之外,黄勇还节衣缩食地剩下钱来去外文书店、进出口图书公司去‘淘’那些自己心仪艺术家的画册。”
彼时,承接“星星美展”的“85新潮美术”还在继续,在这场前卫的艺术运动中,每一个热爱艺术和关心艺术的人都多多少少受到其影响。身处其中,黄勇关心着艺术的最新动向,并开始了自我的艺术探寻。在赵力看来,这一时期,黄勇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譬如他非常注意用线条,这些线条画得极为流畅,兼具了对形的塑造和个人创作情绪表现的两个特征;还有就是他既用西式的铅笔、碳条,也用中式的水墨,形成了不拘一格的‘混杂’。”中西文化的糅合并用,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拼接、置换等手法,对绘画媒材的实验……不难发现,在黄勇后来的创作经常出现的元素与表现手法,在这时候已经悄然登场。
1988年,大二作业
02
1990年,黄勇大学毕业,分配到长沙市花鼓剧团,后又被要求去到农村协助计划生育工作。国有单位带来的安逸并没有安抚到这位赤诚的艺术青年。为了寻求艺术自由,他寄身于都市的洪流,开始了一段生活上的新“漂移”。为了把日子过得舒坦,黄勇曾为出版社画连环画,开画画辅导班,办雕塑工厂,后进入到公办中学当了十年的美术老师……虽然与艺术相伴,但是繁重的工作及来自生活的压力,不断地挤压着黄勇。赵力从黄勇这段物理上的“漂移”,看到了他艺术理想及早期艺术经历的悬空状态:“当他再次拿起画笔的时候,‘画中的我即如在演自己的人生’。然而开始的那些画作变得如此得生涩,生涩得令人从内心泛起阵阵的苦痛而不由自主地满眶热泪。”这段时间,与城市生活显得格格不入的深沉色彩成为黄勇作品的主色调。
逆光,130x97cm,布面油画,1999
驿动之一,91x117cm,布面油画,2000
驿动之三,91x117cm,布面油画,2000
2004年,积累了丰富基础美术教学经验的黄勇,受到广州美术学院的邀请,进入广美协助构建基础教学的基本构架,搭建基础部的色彩教学系统,他也成了基础部的创建人之一。在广美,他以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教学和专业建设当中,他的同窗好友余丁曾描述他的工作状态:“这种忘我工作的状态持续了几年,吃住在学院,每周回家一次,有时是几周才回家一次。”长时间的超负荷工作,严重损害了黄勇的身体,2006年他心脏突发疾病,进行了第一次心脏支架手术。有感于身体的苦痛,黄勇创作了“蝴蝶”系列。虽然周遭充斥着当代艺术的符号化语言,但是他放弃沿用图像阐释的叙述,而是用重形式和色彩变化的抽象语言来描绘自己从生命经验中体验到的“蝶变”,这也是他个人艺术的一次蝶变。在黄勇看来,“生命中最可贵的东西是在经历疼痛和苦难时的那种顽强不息,那样的生命具有震摄心灵的力量。在这个特定时代,个人特定的感受和思考应该推而广之,所谓‘痛吾痛以及人之痛’。”
蝴蝶02,51x41cm,布面油画 ,2003
蝴蝶06,150X110cm,布面油画,2003
之后,他走进聋哑学校观察处在苦难生活中的群体,这时,他将新的生命感悟用画笔描绘,创作了《动作》系列。后跳出生命的苦痛,他开始关注更广阔层面的社会生活,创作了大型油画《围城》系列。破旧的砖墙,蜿蜒的乡间小道,旷野一处显露的五角星,状似被焚烧过杂草的山坡……余丁认为:“如果说这两个系列(“蝴蝶”和“动作”系列)是形成(黄勇)自己艺术面貌的开始,那么此后的“围城”系列——那些自然与生命的纪念碑式的鸿篇巨制,则是他艺术生涯中的飞跃与辉煌。”
围城02,158x372cm,布面油画,2009
围城05,186x502cm,布面油画,2009
从2009年往前,是黄勇学艺三十年的一次回顾之路,往后,是黄勇可期的艺术未来。以2009年为节点,黄勇开启的确是新的一次“漂移”。2012年,黄勇身体再次亮起了红灯,开始进行第二次大的心脏搭桥手术,这一次他的整个胸骨被锯断,术后的手臂力度和手感都大打折扣。油画创作往往是画家距离画面一定距离,保持或站或坐,或弯腰等状态时作画。作画时,要求手臂有一定的臂力,能保持在画布之上,与画布无接触式频繁运动。迫于身体条件,黄勇不得不尝试原本用作油画小稿的色粉做正稿。
重新审视材料,他发现色粉和油画材料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可溶和不可溶、透明和不透明的区分。于是,他动了在纸本材料上做文章的念头,在考察市面上的众多绘画用纸后,黄勇开始自制手工纸。对他而言,在艺术创作上,绘画材料不是第一位的,但是描绘一幅画首先要在视觉上耳目一新,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这也是他画画的初衷,第二要求在思维维度上获得一种认同,引出更多的问题,引人共鸣和怦然心动。
《子若非鱼——黄勇作品展》展览现场
03
“我有所有画画人的困惑,一是好的感受画不出来,二是画得太清楚了没有感受。我努力在生活中寻找闪烁的切点去表现,但这让我紧张和窒息。于是跳出这个圈套,选择漂移平庸的生活线。”黄勇曾在自述文章中这样阐释自己的艺术观点。如何在平庸的生活中,制造出耳目一新的视觉效果?
黄勇从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中找到了自己的艺术源头。他说,1986年考上美院以为自己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去美院之后发现每个人都是“神仙”,自己又成了群体中的一员。于是在当代艺术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黄勇并没有去追寻点的存在,这一感悟延续到了他经历了三次心脏搭桥手术后,“当我的身体出现了种种特殊状况的时候,我以为我在我的周围是特殊的,但当我去复查,看到大家都住院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一点特殊都没有。”同样他的艺术也非直线型,生活的漂移使得黄勇的艺术像多根短促的线,连接在一起才构成了黄勇的艺术全貌。而这种连接又是有难度的,因为它没有符号化表征。这种连接又是有迹可循的,它连接的是个体生命和社会群体的两头。
如梦令之一,76x56cm,纸本色粉,2010
左:富贵衣,200×50㎝,纸本色粉,2014
右:四平大马,200×50㎝,纸本色粉,2014
悬,70×138㎝,纸本色粉,2015
黄勇像众多的凡夫俗子一样解读着当下的人们的困惑,他的艺术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线索。一条是以人物形态为主或者多元素组合的作品,前者如《如梦令1-2》(2010) 《悬》(2015),他将人物置于景物之中或之上,就像是自己在关注着画中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是由自我来建构……后者如他经典的条屏作品《抬举系列》(2015-2016),以叠罗汉的形式将人与各类景、物组合呈现,就像生命的接续,后人承载着前人的文化,在平凡的生活中创造出属于未来的历史;一条是纯粹的风景作品,如《丰泽湖系列》(2015-2017)、《朔风系列》(2016),他用画笔记录着自己南来北往生活经历的景色变换,同时也用色彩和形式保持一种内在于心的艺术感受……两条线索共同组成了“内外向的黄勇”,外向的黄勇好思善画,他将从外界受到的刺激,用所见、所思之物呈现,如他对传统文化符号的化用,东西方元素的杂糅,物的拟人化表现……内向的黄勇敏感细腻,他渴望与真实的世界保持联系,这种寄情于景的绘画表现,是他情感内化的一个窗口。
黄勇好像随时可以“漂移”,当遇到生活危机的时刻,他可能画的是《come on》系列,这些富于矛盾冲突的画面背后藏着的是黄勇真切的生活体验,而一段时间的舒适,他可能又沉浸在风景画的描绘当中。他的状态,就好比他画中用绳索串联起的人物,每一个小人代表了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或事物,也代表了面临不同情况的黄勇。在他的笔下,他可以调动任何一个自己脑海中出现的意象,或是生活中遇到的事物,用自己艺术语言串联成新的作品系列。
COME ON,100x230cm,纸本色粉,2017
自燃,52×52㎝,纸本色粉,2014
丰泽湖系列·芒果树,60×45㎝,纸本色粉,2015年
朔风系列之七,50×70㎝,纸本色粉,2016
如何获得这种自如“漂移”的能力?黄勇认为,这得益于大学所受的专业训练:年画连环画系的学生作品要求具有叙事性,且不能以独幅画的形式出现,在创作时也没有固定表现手法,不同的媒介和材质皆可用于绘画……自己拥有了处理多重生活体验的艺术表现手法。打开从平庸中观察社会的视角,黄勇耳目一新的视觉艺术,成为当代艺术领域一道别样的景观。
在非凡仕的展览上,黄勇的新作《黄昏》《新衣》《子若非鱼》《风和日丽》第一次面对公众展出,当问及作品的意涵时,黄勇不太想做过多阐释。他认为,观众将之解读为某种政治隐喻也好,文化冲突也好,这都是他们面对作品的感受。这也是他一直的艺术追求:艺术家发现问题,这个问题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大家的,但是艺术家不一定能够解决它,但是提出问题,引起思考,恰恰是一个艺术家应尽的职责。
风和日丽,100x220cmx3,纸本色粉,2019
新衣,69×137cm,纸上色粉,2020
黄昏,69×137cm,纸上色粉,2020
展览以“子若非鱼”为题,揭示的正是黄勇的这一艺术态度。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讨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指人与人之间的换位思考,也可以引申到今天与昨天,西方与东方的换位……
"子若非魚
你看我 是你的我
我看你 是我的你
你是你 我是我
……”
子若非鱼,69×137cm,纸上色粉,2020
现在的黄勇,从广美基础部调任中央美术学院艺术管理与教育学院从事美术教育、教学工作,他开创的“门类与实践”课,目标是教授未来从事艺术管理的学生视觉的规律和认知艺术的形式。“艺是审美格局,术是表达美的途径和手法”,这次,调任后教学内容的调整,于黄勇来说看似是漂移,但确是一次归位。回过头来看黄勇的艺术履历,十年的中学美术教育和十二年的广美基础部教学,在黄勇的艺术中埋下了一根教学相长的暗线。他说:“如果不是从事艺术,就没有更新的知识结构传达给学生,这也无时不在督促着自己去创作。”
“面对纷纷扰扰的世界,我既不能左右,也不愿被左右,一直为平凡的感动而感动。”平凡的生活并不能时时打动我们,但是将之诉诸于笔端,凝结于画纸之上,当我们回眸时,却能感动于我们曾为平凡而平凡。从这一点来看,多年前的黄勇就注定了今天再次打动我们。
文丨杨钟慧
图片致谢艺术家&主办方
参考文献
范迪安,《倾听内心的声音,表达内在的呼唤——黄勇作品解读》,2009。
余丁,《托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谈黄勇的艺术创作》,2009。
赵力,《我,活在自己的风景里》,2009。
黄勇,《空气的味道》,2009。
展览信息
子若非鱼:黄勇作品
2020年8月28日-2020年9月30日
非凡仕艺术
(北京东四环北路7号东山墅南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