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中央美院艺讯网2023线上展览《“编辑”艺术：虚拟空间中的漫游者》正式上线（https://exhibition.cafa.com.cn），15组“艺术家+策展人”分别带来了他们的对话、创作与思考。艺讯网将陆续分享15个子展厅的精彩内容。

本期将带来艺讯网编辑周纬萌与由9位多学科青年艺术家组成的TTTB Artist-Run Space所合作的展厅《艺术家、游玩者与讲故事的人》。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命题与关键词，不同时代的创作者们面临着各自的发展语境与生存困惑。成立于2021年，TTTB无疑是一个年轻的艺术团队，在他们看来，“科技”必定是这个时代重要的关键词之一。其着眼于网络语境下艺术创造，扩展艺术创作与展示的起点与维度，反思团队的合作及生存方式，也质疑一切“固定”和“既有”的空间、规则及生产模式。在以下对话中，以创造的特定场域空间之一“公园”为起点，TTTB分享了他们基于“讲故事”与“游戏”的创作方法与研究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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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纬萌 + TTTB Artist-Run Space的合作展厅《艺术家、游玩者与讲故事的人》

成立于技术高速发展时代，TTTB Artist-Run Space在他们的研究与实践中回应了艺术家经营空间延伸至今的诸多可能性。他们的研究方法聚焦了“讲故事”之于古往今来人类的重要意义，并以此为“共创”的基础，拥抱媒介更新与技术革命，创造游荡于现实世界、故事世界与中转站平台世界间的多重虚拟体验。而更多承担“策展人”工作的TTTB，也试图挑战一切“既定”，譬如实体空间的限制、策展人的话语权、机构与市场的体系以及艺术家的创作视野等。在以下对话中，TTTB将分享他们的特定场域空间之一“公园”，以及基于“讲故事”与“游戏”的创作方法与研究视角。

TTTB Artist-Run Space，《公园》（THE PARK）巡游视频

周纬萌：这次呈现的“公园”（THE PARK）是你们所构建的“数本植物”世界坐标为（0,0,0,4）的特定场域空间。相较于这一世界观中的其他坐标系空间，这一个空间的特点是什么？回应这个空间，你们引进了怎样的作品在其中？

TTTB：坐标（0.0.0.4）的“公园”（THE PARK）位于“数本植物”世界中黑色爱河中游与下游接壤之处，该设施由玩家自发组成的科研机构“TAV”首次发现并修缮，其内部空间构造呈现为无限重组延展的迷宫，并且至今仍未被勘探完毕。“公园”已投入使用的场所通常作为针对黑色爱河所的水利设施，持续控制、调节、开发、利用和保护流域的水源。场所同样为“数本植物”世界异常事物的收容所，同时兼具应对神秘病毒“记忆癌”的科研设施的职能。

“公园”作为TTTB的空间之一会定期举办展览，并向公众开放其馆藏内容的参观权限。在该空间的首次展览《前夜》中，我们面向中央美术学院2023届毕业生以及社会面的青年艺术家发起公开征集，将艺术家的个人符号与作品场域强化呈现在虚拟数字世界之中，力图展示一种基于今天全新艺术生产模式下的业态，并希望通过游戏引擎技术补完重塑艺术家个人语境下的“未完成计划与事件”。

TTTB Artist-Run Space，《公园》（THE PARK）截图

周纬萌：“数本植物”的世界观源自于你们的一个“文本共创”项目，能简单聊聊这个世界观的整体架构和成型过程吗？如何理解“数本植物”？

TTTB：团队延续邮件艺术（play by mail）脉络，于2022年推出首个PBW（play by WeChat）游戏《数本植物大冒险》。我们在以艺术研究与文化母体构造为目的同时，倡导参与的玩家感受快节奏的工作生活下的“慢游戏”，寻找邮寄信息的期待与激动；并邀请玩家体验如何使用 Storytelling的方式主导跌宕起伏的故事创作和游戏世界的发展；以及体验第三次虚拟（现实世界、微信平台、数本植物世界）并往返于三种虚拟之间的乐趣。

“数本植物”一词来源于TTTB特定场域中的坐标（0.0.0.2)，场域服务于TTTB主题展览的虚拟空间，场域将由主题展览美术馆不断建造，旨在给艺术家提供超越标准特定空间、不受实体空间限制、不受市场义务和宣传控制的展示机会。黑色原野之上的“数本植物”为整个环境初探报告中所发现的唯一有机物，亦是此平行宇宙中唯一自然物，其余物件皆是文明所造。《数本植物大冒险》的游戏故事背景基于“数本植物”虚拟空间和两本出版物《你说你会在平安夜前回来，明天就是平安夜》和《The gift of a good liar is making people think you lack a talent for lying》。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会刊封面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游戏封面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激流电台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章鱼药店

周纬萌：从对基于纸质邮件传递的古早游戏或艺术运动的调研，到研发并实践以微信为中转站、基于文本叙事的“数本植物大冒险”，再到将这个生长出来的庞大世界运用游戏引擎等技术转译为虚拟空间，我感兴趣的是这一过程中所涉及的“中转站”的媒介发展及由此带来的参与方式的改变。在你们的实践和研究中如何理解并介入这种变化与发展？

TTTB：“几乎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正处于一个独特而伟大的时代，在我们的认知中，这个时代的关键词就是科技。”科技的蓬勃发展可以说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项共识。“中转站”作为意象，可以被认知为处理信息的单元与载体，其演化发展的过程实际上指涉的是艺术生产效能的加速。

对于当下人类社会，算力已经成为数字经济时代的核心生产力以及全社会数字化转型的基石，算力革命开拓了一系列新的艺术生态，如元宇宙、加密艺术、虚拟展览等。对于观者，算力不仅带来了极大丰富的作品形式和产出，同样刺激了我们对于生产主体、生产过程和生产效能的回溯，比如对手工制作和原始感的追捧，对大工业生产的艺术作品中缺少独特性的批判，甚至对于人工成本的再包装现象。

对于艺术创作者，设备的算力决定了模拟出作品的效果级别，如计算机辅助数字雕塑创作可以模拟和优化作品的精致程度；游戏引擎（Game Engine）可以用来创建令人惊叹的可交互的虚拟场景。算力以不可逆的方式渗透到艺术家的生活、思考、实践等各个方面，支撑艺术家在艺术生产中探索更多的可能性，同时丰富了艺术家选择呈现的媒介。

TTTB在接下来的研究中将继续以讲故事作为核心方法论之一，探讨其和当代艺术的关系，不仅是讲述故事的方式，也包括如何将故事演变为艺术家和艺术品的虚拟组成部分，并持续考察个人叙事在艺术创作、策展和收藏中的作用。我们是否应该固守现实世界的身份？抑或是数字世界身份系统的创造？数字世界的价值系统边界在何处？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共创文本 船票

TTTB Artist-Run Space，《树本植物大冒险》共创文本 地图

周纬萌：在这样一个动态视频、AI图像、新技术占据主要视觉话语权的时代，你们为什么会选择开发一个基于故事讲述的“慢游戏”？用不同的媒介“讲故事”似乎是你们的主要工作方法，在当下语境中，这种方法与视角于你们而言为何是重要的？

TTTB：团队自2022年起将主题叙事视为重要的研究方向，通过叙事性引发思考并展开研究，并将在策展和创作实践中进行实验。我们认为虚构故事是人类社会最有趣的现象之一，人类是擅长讲故事的生物，故事之于人类是不可或缺的活动。人类用故事讲述真理，这或许是世间最大的矛盾：我们以耐人寻味的谎言创造出人物和事件，编织这些虚拟的故事，却用它们传达着实实在在的道理给孩子们。

在中西方艺术脉络中，讲故事被视为绘画最宏大的使命。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们在教堂的墙壁上一幅幅的讲述基督和圣徒的生活。米开朗基罗在西斯廷教堂天花板的广阔范围内展示了《新旧约圣经》的全貌。但是在我们这个时代，随着现代主义的兴起，图像视觉的创造效率越发膨胀，导致艺术家们讲故事的冲动似乎渐行渐远，反而被视为疲惫的、不相关的或令人尴尬的形式。同时，以权力机构为主导的视觉文化输出模式使人们习惯于直观的视觉刺激，对叙事性的信息的体验、处理与反馈能力逐渐退化。然而，TTTB通过对storytelling的倡导，重新强调叙事的驱动力，唤醒艺术观众对故事的迷恋。正如GK·Chesterton曾提到那样：“童话故事不是真的，童话故事却比真实还要真，不是因为它告诉我们龙是存在的，而是因为它告诉我们龙是可以被打败的。”

TTTB Artist-Run Space，《公园》（THE PARK）截图

周纬萌：我们此前的对话中一直没有提及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策展人”，一个是“去中心化”，我想我们对这两个词的过度使用和语义泛滥都有所警惕。就第一个关键词而言，实际上你们一直以来的实践更多承担的是策展人的身份与工作，但你们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似乎在尝试触达一些不一样的尝试。围绕策展人的工作与身份，请谈谈你们的思考。

TTTB：策展是我们艺术实践的方式之一，我们有意的模糊对于“策展人”和“艺术家”身份的讨论。在组建团队之初我们有一个重要的共识，今天的艺术展览某种意义充斥着过渡商业、展览形式趋同等现象，我们希望基于今天网络语境下，实践不受实体空间限制，激活新的艺术观念和今天什么是艺术的探讨。我们践行实干大于多谈的理念，因此团队的工作重心更多聚焦于实践本身，比如在今天技术语境下我们创作的边界在哪里，如何更好发挥团体的作用，如何平衡艺术实践与商业的关系等等。

周纬萌：“去中心化”无疑和你们的团队工作方式密切相关，团队中的每个人都身份“模糊”，策展人、艺术家、设计师……，这种身份的混杂和模糊也体现在你们产出成果的丰富性上，譬如展览、游戏、出版物、艺术衍生品等。以此为切入点，请聊聊你们的团队工作方法与合作模式。

TTTB：“去中心化”很贴切我们的组织模式，团队合作也基于“去中心化”展开。我们的工作方法是跨学科的，成员来自不同的身份和学科背景，我们在实践中更多在做的是探索已有技术的边界，而不希望去定义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每个项目都会进行大量的讨论与归档，这些讨论百分之九十都在腾讯会议中完成，而我们也意识到这种合作状态是基于积累和长时间的磨合形成，我们亦师亦友，相互学习、争论与陪伴，这也是我们凝聚力的来源。团队中的分工就像今天的网络技术带来的，具有一种时刻准备的随机性，因为每个成员都可能在某个时刻发出邀请，开启一个新的项目。比如研究性出版物、团队讨论、档案和归档等。我们现在还建立TTTB Shop，制作设计师产品，这也将是我们把 TTTB 理念通过实物和粉丝交流的方式。

一方面团队合作的优势让我们在展览策划与艺术创作的各个环节都有最合适的人来整体把控。另一方面个人有着相对独立的创作空间，团队集体创作往往会成为个人创作的土壤与灵感，我们称之为“母体文化”。例如共创文本游戏项目《树本植物大冒险》，“秘术”与“战车”基于此项目大量文本的积累策划了虚拟展览《前夜》，“隐者”与“乌鸦”创作了系列作品《疯人信》，“惩戒”创作了作品《白色大楼》，“祭司”创作了作品《群体仪式》。个人实践根植于集体创作的土壤，个人创作与集体创作往往是相互作用与成就的关系。

TTTB Artist-Run Space衍生品：数本植物副刊《疯人信》

TTTB Artist-Run Space衍生品：挂卡玩具

TTTB Artist-Run Space衍生品：旗帜以及贴纸

周纬萌：“游戏”是你们整个艺术实践的核心词，你们如何理解“游戏”与“艺术创作/生产”之间的关系？

TTTB：团队关于“游戏”的研究与实践建立在艺术生产模式变革的时代语境之中，所谓变革体现在两个层面。第一个层面是全球分工下的生产与消费，生产工具的迭代使生产力持续进化从而引发生产关系的变革。这种生产关系进一步向社会延伸，当下技术变革的速度已远超社会关系调节的速度，变革已经嵌入到居住、生产、消费、运输等所有领域。另一个层面是在当代艺术语境下，艺术家逐步适应不断变革的生产关系，释放了艺术的生产潜力，激活了艺术观念迭代。如早期的邮件艺术到后来的网络艺术、新媒体艺术以及以游戏化交互作为体验核心的艺术形式等等。艺术、科技和社会系统多维度的融合，促进了多种创作模式的实验，拓展了艺术生产工具的革新和媒介的更替。

“游戏”可以视作为一种与世界沟通交流的认知行为模式，抑或是“艺术”创造与观赏本身的源起。它强调一种主体通过探索与发现来实现目标的奖励反馈机制。网络生态的发展与技术的迭代延展并异化了人类对于精神产出与文化内容的认知与体验需求，我们认为当下的”游戏"已经转变为一种全新的艺术媒介，其同样作为艺术评价和批判的工具——所谓“第九艺术”。

从早期对“特定场域空间”的尝试到“数本植物大冒险”与“公园”，TTTB致力于将游戏作为一种对于“共创”形式的回应与其结果产出呈现。团队一直在探索虚拟与现实空间的定义边界，通过向公众开源体验权限，身份幻想与精神认同得以被尊重。我们在这个可控的虚拟世界里释放自己的天性，同时也在映射对纷繁现实世界的认知。在游玩者、艺术家和游戏制作者之间，无不回响着人们对艺术、社会和政治的想法与探讨。

TTTB Artist-Run Space，《黑色平原》截图

TTTB Artist-Run Space，《数本植物》截图

TTTB Artist-Run Space，《TAV工会》截图

策展人&艺术家简介：

周纬萌，中央美院艺讯网编辑，策展人，艺术写作者，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现代美术研究方向博士生在读，现居北京。2017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获美术学学士学位；2018年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中央圣马丁“文化、评论与策展”专业，获文学硕士学位（Distinction）。参与策划展览包括“‘编辑’艺术：虚拟空间中的漫游者”（中央美院艺讯网，2023年）“共此时：2020全球线上展览”（中央美院艺讯网，2020年）、“破碎与重组：当代艺术之阅读”（北京BACA艺术中心，2019年；伦敦地穴画廊，2018年）“去工作，然后回家——重访‘妇女与工作：1973-1978年工业劳动分工档案’”（南伦敦美术馆，2018-2019）, “今日消息有无？”（伦敦维纳图书馆，2018年）等。文章在《世界美术》、中央美院艺讯网等学术期刊、媒体多有发表。

TTTB Artist-Run Space 是由9位多学科青年艺术家于2021年共同创立的场域特定艺术空间。“TB”（Terabyte）源于计算机存储容量单位。“Two Trillion”两万亿 TB 即是一种包容的乌托邦理想，也象征如今网络世界空间的怪兽性。关于艺术家经营空间早在 19 世纪就存在的倡议并延伸至今，区别于艺术机构和商业艺术，其开创了一种艺术家将话语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侵略性，如洛特·范·盖恩（Lotte van Geijn）所说：“art world’s topsoil”（艺术世界的表层土壤），亦或是艺术的根源。TTTB Artist-Run Space 提供超越标准特定空间、不受实体空间限制、不受市场义务和宣传控制的展示机会，我们相信批判性的反思和开放性的讨论是生存和发展的最直接动力，TTTB Artist-Run Space 所力图展示和推动的就是这种理性力量。TTTB Artist-Run Space 专注于网络语境下艺术创造，包括研究、文献、艺术、场景、公共性、个人出版物、沙龙讨论、拜物、档案/归档。作为策展团队的TTTB希望在一种开放的理论气氛中讨论当代艺术危机和发展相关的所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