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

刘礼宾:《马拉之死》是张照片?

文:刘礼宾    图:刘礼宾    时间: 2012.5.8

我生在农村,上世纪70年末,住的老房子也有30多年历史了,屋子被灶熏的黝黑。于是就把一些带颜色的纸贴在墙上。印象最深的一张画就是《马拉之死》。彩色的,印刷质量很好。估计是把《画报》拆开,贴在墙上的。之所以对这张画印象深,是因为和玩伴有过一次争论。争论的主题:这是张照片,还是一张画?我坚持认为这是一张照片,他坚持说是一张画,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因为有过这次争吵,没人的我时候,我经常趴在这张画上看,越看越认为我的看法对。在我有限的世界里,我难以想象谁能画出这样的“画”。

当时很羡慕画得很“像”的画。我第一次“开眼”还没上小学。当时画小人,一个圈就是一个眼睛,一个三角形就是一个鼻子,一个半圆形就是一个耳朵。画男孩就在头上画几根短线,画女孩就把“线”画长。很概念化!画出来的人千篇一律。姐姐看了我画的小人,说:你仔细看看,人真长得这样子吗?这句话“棒喝”了我,当时情景至今记得。后来就看着去看,画得有点样子了,但是距离我要画的对象,无疑还差太远。当时觉得,画“像”好难呀!

后来好像是在历史课本的彩页上,又看到《马拉之死》这幅画,进行核实,结果别人告诉我是一张画,仍然半信半疑。一直到初中毕业,我没见过真正的油画,所以难以想象这是张“画”。这期间,倒是两次接触过油画的近亲——素描。一次是在县城百货大楼,遇到一个售货员,他正在画速写,把走来走去的顾客画成猪的样子,画得惟妙惟肖。我站在边上看,他看我有兴趣,就和我聊天,原来他是一个屡战屡败的艺考落榜生(文化课过不了)。他拿出他用圆珠笔临摹的五元钱上的炼钢工人头像(原作应该是侯一民先生的作品),大约有10厘米见方,给我一支铅笔,让我临摹。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素描,就照葫芦画瓢,一临就是一个多小时。哪里黑我就画黑,哪里白我就留白。当时很多顾客围拢过来看,好多人夸我画的好!所以心里美滋滋的,记忆深刻。走的的时候,售货员把他画的炼钢工人头像送给了我,还送我一些速写,说有空来找他玩。另外一次是在初三,我在镇上上学,镇上有个名人姓尹,听说多次过了中央美院的专业线,就是文化课过不了。他的侄子和我同班,带我去见他。他很热心地见了我,鼓励我画画,送我一些削的很长很尖的铅笔,还送我一张A4大小的素描头像,让我回去临摹。我回到学校,忙不迭地找了一张同样大的白纸临摹,因为尺幅大,结果临摹起来很困难。加上我用的纸薄(当时不知道什么是素描纸),画了一会儿就破了,这是一次失败的经历,所以也记得。两次接触素描,再去看偶尔接触到的油画图片,影影绰绰地知道原来可以画的这么真实。

到了高中,进了美术班,确切地知道了《马拉之死》是张油画。再去仔细审视这张画,也知道了,什么是水平上的天渊之别。中间经历高考,进入大学,学政治教育。再次接触到《马拉之死》已经是在自学美术史的时候。如果说以前纠结,主要在于它是不是绘画?画家技法能力的高低?现在已经开始把它视为“史料“,要急迫的是记住它的年代、尺寸、材质、所代表的主要风格等等“知识”。学累了,偶尔看到它,也会用审美的眼光去享受一会,但考研的急迫很快唤醒我,又去背“知识“了。

到了美院,接触到更多的中外美术史书籍。看到关于这张作品的更多阐释:形式分析的、符号学的、政治学的(支持或反对“巴黎公社“两派的不同阐释让人印象深刻)、文化研究的等等,还有研究《马拉之死》的史学史研究。研究文本的重叠越来越多,作品好像弥散在里面了。

记得朱青生先生说他第一次看到伦勃朗原作的经历:感动的热泪直流,在原作面前待了8个小时,但是最后对自己的这种感动保持了警戒。这里面包含着美术史研究者的理性自觉。面对《马拉之死》,我反过来想:在各冲阐释纷至沓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对“自觉”保持警觉呢?

现在看《马拉之死》这件作品,我主要围绕着“写实”这个概念进行。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 Louis David,1748-1825)创作这件作品之前,在马拉被刺现场画了速写,并很快创作出这件作品,以做为对“反革命”势力的讨伐,对英雄进行宣传。所以这件作品有新闻报道的性质。相对于之前的古典主义、巴洛克主义、洛可可主义画风来讲,大卫的新古典主义画风更加朴素,但又暗合了巴黎公社对英雄主义风格的需要——本来丑陋的马拉被它赋予了一种单纯和神圣。不出所料,这件作品在当时的巴黎引起了轰动。

“写实”和“纪实”一字之差,在当代绘画“观念”介入,纷纷处理图像的现在,绘画和现实(以及历史)真实之间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经历过文革绘画的“红光亮”、里希特风格的“平涂”、时下笔触式绘画的喧嚣尘上,又怎么看《马拉之死》和“巴黎公社”的关系呢?

最初看《马拉之死》,我认为是张照片,后来又认为是幅绘画,再后变成了知识,再后变成了文本,现在我更希望它真的是张照片——能够“纪实”。之所以有这样的期盼,是因为现在的绘画更多搁浅在了“风格”上,而这些“风格”的流行或是受某种时髦舶来品的影响、或是学院教育的惯性使然。看似批判的外表下,其实“风格”变成了“华丽的外衣”,它本身所包含的意识形态并没有被反思。

所以我期盼《马拉之死》是张照片,一个傻瓜机随即拍到的照片,尽管它也穿着稍显华丽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