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为实”——CAI青年艺术家实验室第三回展,2019年3月15日于非凡仕艺术开幕。此次展览由中央美术学院艺讯网主办,中央美术学院编辑部提供学术支持,中央美院艺讯网执行主编章燕紫担任学术主持,艺讯网中文版主编朱莉担任策展人,展出了史成栋、许载舟、曹阔三位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三位年青人都是毕业于和即将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的艺术新人,他们虽然有着不一样的创作语言,同样具有这样一个共性:关注现实。策展人通过与三位艺术家进行深入交流和讨论,确定展览主题为“眼见为实”,希望由此引申出对写实风格绘画的研究,并就“视觉图像之精神性”展开话题讨论。
朱莉(策展人)=Z
史成栋(艺术家)=S
Z:你是一个对自己的作品和表达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的艺术家,首先还是想从源头谈起,是否记得最初开始尝试进行创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梳理一下自己创作意识的来源,早期受到过哪些老师、艺术家或思潮的影响?
S:有一次我在整理工作室,翻出了一幅附中二年级创作课的作业,记得当年在上课时,并不太清楚创作到底是什么,只是想着画点和平时课堂上不太一样的东西。有趣的是,我把这张十多年前的画与我现在的创作摆一块的时候,发现原来我的兴趣点一直没有变过。回想起来读小学时最先接触到的是俄罗斯的巡回画派,那时候很喜欢谢洛夫、列维坦和后来退出画派的象征主义画家弗鲁贝尔,对于空间的迷恋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埋下的种子吧。
Z:你近三四年以来的作品主要包括“重屏”“场域”“表面”三个系列,这三个系列作品是同时进行还是分阶段进行的?分别介绍一下这三个系列作品的内容,以及创作思路、方法上的衍进过程。
S:其实这三个系列我是穿插着进行创作的,“表面”系列从2016年就开始了,是另外两个分支的引子,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我选择一些具有反射特质的镜像物质来进行创作,光和原介质在这些现代化产物的表面相互抵抗,时而疏离时而亲密,我通过捕捉这一若即若离的状态来隐喻当下社会中人们的生存现状。
从“表面”系列中的镜像世界转入陌生的户外场域,幕布、围栏与树枝等物体将空间进行切割,使得大空间里产生了相对密闭的小空间。看似正常却暗藏矛盾的场景与当下荒诞的社会现象不谋而合,也表现出我自己对于这些社会现象的内心撕扯以及不安的心理感受。
“重屏”系列是在“场域”这一系列基础上进行的新的探索,在单一维度中对于营造空间感的尝试相对被动,转化到多维空间时,我试图去主观的创造空间,模糊空间的边界,使之流动起来,这种暧昧的不确定性更具有神秘感,引发观者产生更多的联想。
这三个系列目前是相对独立的状态,在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交集,边界可能会慢慢消失汇于一体,从中也可能会生发出新的分支,对于这种未知我还是很期待的。
Z:三个系列作品都指向你创作中的一个核心语汇“空间隐喻”,为什么会对具有这一指征的风景/画面/物像比较敏感和有兴趣?这源于什么样的独特经验?
S:“空间隐喻”的本质是跨领域的映射,它是以我们的经验为基础,将一种抽象的事物或概念以另一种人们熟悉的具体的空间来表现。在我画面中出现的自然物并不只是客观存在的独立个体,它们之间是有某种关联的。我真正感兴趣的不仅仅存在于画面中的风景,人物的肢体、带有反射特制的布料和铝膜,更多的是隐藏在这些背后的某种能唤起观者共鸣的相似性。这种寻找与配对的工作深深吸引着我,同时也让我始终对这个世界保持着新鲜感。
Z:创作中受到的一些艺术观念和创作手法的影响,例如电影导演希区柯克在悬疑影片中对特殊空间的利用、日本的阴翳美学、日本审美意识中的“间”的空间概念,是自己主动有兴趣去研究的,还是后面整理自己创作的时候寻找的理论支撑?
S:有朋友在看过我的画后说,你的画面中有镜头感。我觉得这和我自己感兴趣的视角有关,在多数时,我会将自己扮成一个旁观者置身于画外,用窥探的目光去注视着画中的一切。这种分离感使观者能够在自己与他(她)所看见的东西保持一种权力关系,并构造出一种对画面中对象不断变化,不断展开的期待。这也是我喜欢希区柯克的原因,他在电影中十分善于利用空间隐喻,对于视角的切换和把握也十分到位。
阴翳美学和“间”的空间概念是在阅读了朋友推荐的相关书籍后整理而来的,令我欣喜的是,它们不仅为我的创作带来了更多的理论支持,更多的是思路的启发。昏暗室内,金色屏风因为捕捉到远处的光线而发出点点金翳,这种神秘感也是我画面中在一直追寻的。
Z:在你的作品中,“光”是画面神秘感与荒诞感的一个重要因素,它们从哪里来?你在作画之前会进行布景,摆拍场景吗?你的绘画方法会主要借助现成的图片(包括摄影图片、用软件制作图像),还是会根据想象制作草图,抑或是以写生为主?
S:它们从远处而来,有点类似于舞台的聚光灯,狭长而聚拢,同时也是暗淡的。在开始一张创作之前我会勾勒很多小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会自己布景摆拍一下用作参考,在画某些重要局部之前我也会通过写生来积累手感。
Z:从单一维度的空间隐喻到多维度的空间隐喻,你的创作思维、表现手法经历了什么样的过程?
S:这个转变是很自然的,我试图将原先密闭的空间打开,使其成为流动的多重空间,在多维度下去尝试空间隐喻的可能性。
在《夜幕》这幅作品中,我尝试把多个异形画框并行排列,用一些人的肢体动作与布纹的拉伸方向将这些空间串联起来,画面中的世界是被切断的,但是所有空间似乎隐含着某种将断未断的联系,这就是所谓的“余韵和残像”。其实在各个空间里的布纹缠身的紧张感、隐藏在布底下的物体而产生的未知的不安感、和人肢体的主动动势而缠身的拉扯感、和空间割裂的撕裂感,这些多重空间交叉每一个都是指向隐喻抽象的心理。
《重屏》是我研究生的毕业创作,它延续了之前的思路,整幅作品是由四张不同尺寸的梯形画框所组成,“间”的概念被进一步的延续与深化,有点类似古代的屏风。我借由屏风的开合来展现一个折叠的空间,每一幅画面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个体,同时又相互呼应,形成一个整体。肢体和布纹仍旧是串联整幅作品的线索,作品的中心部分我设置了一个盖有深红色丝绒布帘的暗箱,希望在本是折叠的空间里继续营造出一个深邃的空间,使由于未知而产生的紧张与不安感得以进一步加剧。多重空间在此幅作品中变得更为复杂,交错与重叠,希望观者在我的引导之下,在这个真实与虚幻的多维空间中来回游走。
Z:《表面》系列作品所涉及到的现实空间与镜像空间之间相互依存、相互衍生相互对抗的多重关系,非常有意思。你在创作中如何表现这种矛盾关系,如何映射到人的心理、意识以及当下人的生存方式?
S:镜像不仅可以混淆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之间的界限,也是现实空间的延伸。拉康曾经提出关于镜像的理论:婴儿在刚开始的时候认为镜像中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后来才慢慢有了自我意识。从而我们可以运用现实空间以及镜像空间来隐喻人的心理。
当指尖触碰到铝膜气球时,相同的倒影同时被投射到气球的表面上,看似相连,实则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维度,这种亲密无间与相互疏离同时存在的矛盾状态与我们当下的生存现状十分相似,相互依存,相互衍生又相互对抗。
仔细想想,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世界也如同镜像一般,无论是宗教,社会制度还是道德观念,这些都只是由我们想象而构建出来的秩序,它们已经与这个真实的世界紧密结合,密不可分。作为人类,我们无法逃离这些由我们亲自想象构建而成的秩序。每当我们自以为打破高墙,迈向自由之时,其实我们是陷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离目标渐行渐远。
Z:这次展览的主题是观念具象绘画,对于具象绘画背后的观念性,具象和抽象之间的置换与辨证关系,从你的实践角度,谈谈你的看法。
S:我认为“观念艺术”最真实的意图是将自己内心所想的或者想表达的东西,通过一种不受限制的方式方法展现出来,让观者尽可能的明白。每一位艺术家对于自身出发点的设置与选择的技术都会有所不同,恰巧在我这里,选择了通过具象绘画来传达。
具象与抽象之间的置换在我创作实践中也有所体现,“空间隐喻”是基于“相似性”而产生的。在空间隐喻的讨论范围内,人与人之间对于“空间”的主观相似性是其中的主要纽带。感受生活,选取具体的事物对象,通由这条能唤起共鸣的纽带去连接与之对应的抽像的难以理解的概念,使观者可以突破以往的思维惯性来与我进行更好的思维链接。
Z:真实与虚幻的关系往往难舍难分,这也属于展览想要讨论的一个议题。这次所选择的作品基本都是具象绘画,具有清晰可辨的形象,但是具象不等于客观真实。你认为什么是真实?是否存在“真实”?
S:在我还小的时候,会天真地以为真实就是看的见、摸得着。现在,我对于真实的理解已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充满多重真实的世界中,除了自然存在的客观实体之外;我们自身的主观体验也是那么的真真切切,恐惧、喜悦和悲伤这些心理感受通过神经这张复杂的网络将信号传送至我们的大脑;一张普普通通的白纸,只要印上各国图案,让其变成流通货币,其价值与自然物一样都真实存在。
在艺术中,我认为是没有真实的,艺术家们是在讨论一种不存在的、虚构的东西,是在创造神话。
Z:目前的青年艺术展览,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装置、影像、多媒体作品,纯粹的绘画似乎越来越少。关于具象绘画在当代艺术中的意义,从你的角度谈谈你的体会。
S:新技术的发展,使得当代艺术中展示的媒介变得更丰富,这是一个必然的现象。纯粹的架上绘画依然不可替代,甚至有着涂绘回潮的趋势。
当现实社会中某种现象被投射进我的内心世界里,我会用手中的画笔一笔一笔地做出回应,这每一次的回应都是有着具体出发点和针对性的,同时也是不可复制的。
架上绘画是用来抵抗如今这个技术世界的,虽然无法阻止技术文明的发展步伐,但哪怕是让其放慢一些步伐也好,让人们能慢下来回头凝望一下,感受每一笔带来的不同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