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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京:超越女性

时间: 2011.1.31

记者:向京老师,您好!请问您看过女性自画像这个展览了吗,能给我们谈谈您的感受吗?
向京:我觉得这个展各方面做的都挺好的,它意在对女性艺术史进行梳理,但它的梳理不仅仅是作品的呈现,更包括一些文献资料的收集和整理,这个是很难得的,可以看出策展团队的努力。一直以来,在女性艺术史中绘画都占据着相当大的比例,通过九十年代以来的作品我们看到更多样更丰富的艺术媒介的出现,丰富了女性艺术的创作,这次展览没有充分体现出来。此外,这个展览线索比较偏重于学院范围,艺术史本就是被书写的,不同的人会采取不同侧重点不同视角的书写方式,这个展览采取了一种角度,以后肯定还会以不同的线索继续书写下去。

记者:您对本次展览以自画像为题目是怎么看的?
向京:就像展览一定要有个题目一样,虽然我不太认同这种说法,但在许多人看来,女性的思维方式造成她们更容易通过个人经验看世界,这种方式比较具有女性特征。女性艺术家尤其是早期的比较偏爱自画像或者女性群体画像,自我画像既是一个题目,也可以理解为是女性书写女性的一种艺术史,也有自我观照的含义。

记者:本次参展作品是自己挑选的吗?
向京:展览之前策展人指定了作品,但恰巧那些都不在手边,便自己挑选了两件比较有代表性的作品《你的身体》和《秘密》。策展人又从别处借来了《不飞的天使》这件小作品,可能是出于自己的爱好。

记者:《你的身体》在现场看过感觉很震撼,您是怎么想到以这么逼真的女人体作为表现对象的?能谈谈是怎么想到创作这么大一个女人体的吗?
向京:这个并不是很逼真,首先并不是照着某个模特来做的而完全是主观臆造的一个形象,而且细节的技术处理也不逼真,之所以有那样震撼的感觉是因为它是有灵魂的,表情情绪上的穿透力吻合了人性内在某种观看方式。这件作品是2003年创作的,当时的中国艺术正处在飞速发展的时期,大家都像步入一个新时代那样狂热亢奋,我们好像用几年的时间便经历了西方持续百年多的现代化历程,这个时期中国人骨子里那种从众心理也展露无疑,国油版雕等传统艺术渐渐被人们遗忘,好像不采用装置、影像、行为等艺术形式便不先锋称不上是当代艺术,传统艺术逐渐成为过时落伍的代名词。权力的风向标不断指引大家哪些是先进的哪些是落后的。我对这种情况持怀疑态度,艺术如果这样做的话便成为一个简单的游戏。其实各种艺术之间只是在形态种类或是技术上的不同,当代性这个概念并不是一味求新求变,而是要去反映当下的一些精神状态或现实问题。那时候的艺术只强调观念,好像没有观念便不能称其为艺术。在我看来,观念只不过是在一个理论体系内生效的东西,它所针对的是一个特定的理论系统,由此我便想做一批没有观念的东西,所谓没观念就是以现有的阐释机制无法去阐释,我想做一个纯粹的身体,什么也不是,我还是选择了雕塑这种很落伍的手段,纯以手工去做,此外我也不想做的特别概念化而是要特别细节化。总而言之,所有当代艺术所定义的东西我都不介入,我想尝试用被遗弃的手法来做一个当代性的作品。压抑了很久之后总要爆发,我的疑惑使我不得不发出一些声音,我想要尽力发出一些响亮的声音去证明一些东西,这就是这件作品尺寸之大的原因。我没有刻意去限定它的比例,它只是很大,大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记者:《秘密》好像呈现了从青春期到年老的一种过渡,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相貌衰老,所承担的痛苦也就越来越多?
向京:应该没有这种意思吧,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年老是种什么样的状态,所以才称其为“秘密”嘛。我当时就想做包裹着的人,在此之前我不会去做超越我年龄的东西,女人是很感性很经验化的动物,处在什么样的状态中最先会去反映自己的状态。在做“保持沉默”这个展览的系列作品时,包括《你的身体》等几件作品使我意识到,我也可以做很超验的东西。这几个女人体涉及到年龄的变化,但关注点并不是年龄也无关乎美丑。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你总会觉得对方是无法知晓的一种存在,所有的秘密都在包裹中。你刚才提到的痛苦在我所有的作品里都有反映,活着本身便有许多痛感,这不是年龄带来的,而是在任何情况下都存在的,比如生病、分离、失恋甚至恋爱中都会感觉到一种痛感,这是生命的一种基本体验,也是艺术十分可爱的地方,它总能敏锐地捕捉并呈现这种痛感,而且也能帮你释放一些感受。

记者:《彩虹》那件作品表现了一个小姑娘坐在气球上灿烂地笑给人一种很阳光的感觉, 感觉跟前面几件作品是截然相反的。
向京:对,就像痛感总是伴人一生一样,人对于快乐幸福的渴求和追逐也总是挥之不去的,但你往往会发现痛苦总是伴随你一生而快乐却永远那么短暂,或许人对美好的东西总是太贪婪吧。我花费了许多时间来尽力做出一个灿烂自然有感染力的笑容,美好的东西总是转瞬即逝的,这是我这件作品想要表达的一个概念。每个女孩子都有特别完美的一刹那,这个瞬间你无法留住,我曾经在17岁生日那天为了16岁的逝去而嚎啕大哭,原因仅仅是我喜欢16岁这个数字。这种感受都是一致的。对于这种无可避免的逝去,提醒你首先要意识到这种美好的存在,如果不能在物质上留住它至少在精神上永远记得那种美好的感觉吧。

记者:07年的《一百个人演奏?还是一个人?》也是您很重要的一件作品,用如此多的群像雕塑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我们看到所有人物的造型都是光头,这样做是刻意回避掉他们的性别色彩吗?
向京:这件作品是08年展出的全裸系列的一件,包括《彩虹》都是这一系列之中的。因为总做女人所以之前有人说我是女性主义,辩解是没什么意思的,身为女人做一些女性的题材也是理所当然。08年我四十岁,我想在这样一个年纪将关于女人的问题好好想一下,希望想过之后能真的对这些问题感到释然,这个展览中我一系列作品都是跟性别话题有关的,比如说女人、身体、性等等,做完之后真的觉得能够放下了,这是人生中的一个过程。我希望这些作品是立体的有结构的,比如刚才提到的《彩虹》《一百个人演奏?还是一个人?》都是这个结构中重要的点,是跟女性有关的几个不同的问题,《彩虹》涉及到时间和女性的记忆,《一百个人演奏?还是一个人?》探讨的是人跟人之间一种善意的关系。一方面,人需要一种群体性的关系,每个人只要不是病态的都有一种规避孤独的愿望;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合为一体,你不可能完全透析别人的所思所想,每个人都是孤立的。以前的作品表现单个人的比较多,这几件探讨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作品我觉得还是很有意义的。

记者:不做女性就是不再做女人的身体吗? 
向京:还是要做吧,世界上无非就是男人女人两种身体,是说以后不再刻意探讨性别方面的话题,而且以前的作品都是从自身经验生发出来的感受,步入新年龄新阶段之后我希望自己所关注的问题能够更广阔一些,更上一个层次。

记者:您对当代中国女性艺术的创作有什么看法吗?
向京:说实话,中国当代女性艺术家数量太少,可能基数是大的。但最后能做出些成就并得到承认的实在是太少,或者被冠以“女性”这本身就带有一些歧视色彩。这还是背后的社会价值观在起作用吧,不仅包括男性对女性的认知还包括女性对自己的认知,中国社会还是一个父权制社会,所以我们没有自觉的女性解放,没有女性主义。当事业与家庭发生矛盾,中国女性一定会自然选择家庭而牺牲自己的事业。女艺术家职业生涯本来就短,在艺术上没有那种持续的努力和探索是不可能取得大的成就的。

记者:您对女性艺术家以后的创作环境有什么期待吗?
向京:没什么期待,就这么自觉工作坚持着吧。当代中国经济的腾飞带动了文化事业的发展,目前许多艺术家都能像自由主义者那样不受各种机制的束缚,应该说我们要感谢这个时代。但是中国艺术圈的生态还是很糟糕的,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关键是大家都要珍惜这个时代,为进一步的建设添砖加瓦而不是做这个大时代的投机分子,那我们就可以对未来有一些期待了。

记者:好的,谢谢您!

艺讯网记者:刘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