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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卫:水墨的纯粹简约

时间: 2011.1.1

简约

福音是个画家,是个只用毛笔画画的画家,这很纯粹。现在许多画画和写字的人已经不用笔了,改用电脑,比较方便和时髦。福音用的是毛笔,这很传统,就像用筷子,这个习惯改不了。福音画的是国画,但有些画面的纹理,却有油画的功效,这很奇妙。福音坚持用线,这很古老,和前辈一样,用了两千年,仍然舍不掉。福音的纯粹,从两处体现。一是工作态度:他客居广州,却大隐于市,杜绝一切不必的人际和市场交往,专心阅读和绘画;一是作品品质:单纯简约,直逼“极少”。

水墨

福音是个水墨画家,他的画,是名副其实的水墨画,即先有水,间有色,然后才有墨。特别近期,他的绘画构制,完成于一片汪洋泽国。

他画画的方法,似前无古人,这种风格自觉和叙事美学,是他长期修炼的功课,他不像有的人从一口深井里打出水来,他就在水墨表面去捕捉。

他的生存水源,来自湘江和珠江,他在两条水域长期生活,了解水体的变化;他的绘画水源,来自中国水墨:徐渭的芭蕉,八大的群鱼,石鲁的榕树,都是古往今来,世界绘画史上独一无二以水为媒介的水墨巨制,福音的用水,给我们带来全新的视觉。

平面

福音画画善做表面功夫,表面功夫做好了,一切都好,表面功夫没做好,则什么都不好。这个表面,就是宣纸这个平面。

据说21世纪是个平面世纪,历史不再线性,地球也不圆了,一切都被夷为平面,这是一个纯平时代。在绘画艺术中,我们面对的平面,有墙平面,布平面,纸平面,福音的绘画方法,可称为水平面。他像是在水面上画画,方法奇特,语言原创。

首先,他把整张宣纸铺在大木板画桌上,接着,他用淡墨或淡色把纸张全部刷湿一遍,潮湿的宣纸平整的粘贴在桌面上。然后,他在水沁的纸面上开始作画。他用毛笔在水色中勾勒,以墨色在水色表面敷设。以往的笔墨规则和水墨效果难以出现,传统的点染皴擦和枯焦干湿不易留存,失控的墨色在水色中偶然变化,变化的墨色在水色中迅速散开……

上帝是最自由的,据说能在水平面上行走,那是一种神技。福音的绘画讲究平面构成,与西方的构成不大相同,他的构成有较强的随意性,他在平面的限制中寻找自由的可能。

反线

福音的用线是在减法中突变。他的线条是用来结构画面和敷设形态的,缺乏传统的模仿性和叙述性,他倾心的是用线与画面的构成关系和线条自身的韵律传达,他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之间游走和玩味,这种境界,使绘画从表象的描摹走向本质的形式语言探索。这种彻底的自觉,在以中国画为材质和以人物画为载体的当代中国绘画中极为少见。福音的用线,用他的说法叫“反线”,线条不再只是线条,不再只是形体和内容的附着,而是情绪、禀性和素养的集合落点。线条从古至今在文化的变异中的加减乘除般的沿革,到了他那里剩下的就是“极简”,这是一种具有当代内涵的异常表达。

福音曾经是个连环画家,在各种变形画法中出神入化。从泛描述性转向纯形式性绘画,其间的苦练和渐悟功夫可以想见。他一年修炼一千张,不断剔除,刻意求简。福音的人体造型,乍看有些现代主义大师的味道,他们是马蒂斯、莫迪里阿尼和表现主义诸家,以及中国的林风眠和常玉。一些小品的笔路靠近后来的哈林的简笔“涂鸦”,但细看路线完全不对,他赶超的是满墙性灵的敦煌壁画,他融会的是稚拙意趣的民间笔法。

八大

福音多年在学八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学得出神入化。他是在合二而一,还是一分为二?他是在学八大,还是让八大来证他?那些带水的鱼分明是从他的笔头上游出来,游活了。相同的题材,不同的表达。八大的鱼相对迟缓和干涩,有的还在翻白眼。福音的鱼,相对迅速和润滑,表情平静,鱼从润湿的水中入画,有瞬间游动的感觉。

鱼在水里,用手是抓不住的。但福音抓住了,他用笔墨抓住了简约画法的经脉。

八大的艺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中国绘画的高峰。常有外国人来中国学画,来时喜欢的是八大,走时还是八大。也常有中国画家学八大,有的还出版了学八大的画集,笔墨表面像,但神韵并不像。福音学的很深入,题材的传承,是中国绘画的传统,但笔墨和神韵,越到后来,我看越像他自己。

他曾把自己与齐白石的条件作比较,认为自己的生存条件比他好。齐白石弃八大而学吴昌硕,是弃上而取乎中。

他也把八大与石涛作比照,认为八大在天上,石涛在地上,大家在八大周围,众星捧月。他明白齐白石学我者生, 似我者死的道理。学习之初,他自觉进入;学习之后,他不自觉地远离。他清楚古人也有不足之处,水墨仍有领域等待推进。福音选择了一条艰难的路,他要从高峰上面爬过去,他要从古人那里走出去。

苍凉

福音常说湖湘之地苍凉。这种感想是屈原那里来的。他曾这样描述:初冬时令,岸泊枯柳,孤舟断缆,舟上不必有渔人。苍凉即悲壮。湘人这种异质人格,果敢,独立。 “吾不能变心以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无所谓,大无谓。这些,我们都可以从福音的艺术中略窥。

福音又说,歌德一辈子在逃,逃回自己,才是安全。我们知道,不光是歌德,德国的现代文化人类们也多有逃逸倾向,卡夫卡一生都在内心流放,布莱希特把流亡当美学。苍凉、流亡或者孤独,都是成就艺术大气的基础条件。

由此,我们也就知道福音如此酷爱苏轼、八大、徐渭和石鲁等人的基本由来,也对他在湖广之间的迁徙心历基本了解。

之间

福音现有一本著作,叫《良苗怀新》;福音曾有一间画室,叫“半新不旧斋”。他说过:搞艺术的人,一辈子都在新旧之间徘徊,既留恋过去,又展望未来。我们从他的人生与艺术的阅历中也能看到不少“之间”:他的学历在大学与小学之间;迁徙在长沙与广州之间;想念在家乡与家庭之间;爱好在绘画与文字之间;创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习性在讲究与随便之间;追求在现实与理想之间;文字在闲适与平淡之间;表达在抽象与具象之间;思维在主观与客观之间;快乐在工作与生活之间;修炼在简约与纯粹之间……。

福音

福音是个在本土语言和形式语言系统内部进行不断修炼的自足完善者,其终极路线,是无的境界。这个系统产生的本土画家,在20世纪曾严重缺血和减员,仅剩下齐白石和黄宾虹为代表的为数不多的接续者。而在以往,则范宽、徐渭、八大等英雄辈出,大师林立。他们将隐士作风、文人情怀、平民意识和学者风范糅合一体。他们的笔墨技法,高度熟练。由于他们的存在,才得以构成世界文化的差异格局和至高境界。其他画家多采取西式或中西融合的折中路线,他们丰满但也削减了各自的特点。作为21世纪中国绘画新的接续者,福音的绘画,锐意求变,本土挖掘,广泛吸纳,形式至上,纯粹简约。

文/张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