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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伟专访:当代•当代艺术•共同体

文:段子迎    图:段子迎    时间: 2011.11.10

采访时间:2011年10月29日下午
采访地点:今日美术馆1号馆东南侧德咖啡厅
受访艺术家:汪建伟(瑞信•2011今日艺术奖”入围艺术家之一)
采访记者:段子迎

记者(以下简称“记”):汪老师您好!听说这次参展作品大多是新作?是主办方要求的吗?比如黄灯系列的作品。

汪建伟(以下简称“汪”):实际上也没有要求是新作,但要有代表性。不过严格意义上展出的是新的。可以看出来,还是“黄灯”的观念,挑战已知的明确的界限,包括艺术的明确性,和我们怎么判断艺术。展览作品叫“收容所“,我对反光条特别感兴趣。收容所和反光条的关系需要谈一下。第一,收容所是收容游离在正常之外的东西。像我跟王静说,你怎么理解收容所,她说把流浪的人放进来。其实不完全是身体的流浪,而是收容那些被确定性、体制所排除的东西。第二,反光条有时很有意思,它警示你不要接近,我觉得我都把它变为了在文化和艺术上的隐喻。另外一个感受是,有时候你注意到反光条在晚上只代表了看得见的东西,但事实上看得见的东西是不存在的。我曾经在上海,有一个关于共产主义的海报展,我用反光条做了一个巨大的海报,叫做“化妆品”,遮蔽某种真实,或把判断停止在这上面,停止往前走。这很像我“黄灯”的概念。

记:那么您对这个今日艺术奖本身有什么看法吗?把它当做展览来进行自我表达,还是体验这个评奖的过程?

汪:我觉得最好的奖是对你自己的艺术创作有一个参照。其实它既不是说给你或不给你才起到作用。从宏观上说,中国需要更多的奖,不是泛滥而是鼓励建立一种它所提倡的价值,鼓励一个有差异的多重价值共存的文化。艺术家对待奖,最好的解释是,没有奖,工作仍然在进行。我理解的奖,就像你问的这个问题,今天当代艺术所说的开放,不仅仅是让你的声音被更多的人听见,而是你能主动去接受别人的声音。对于一个艺术家可能是这样的东西。

记:也就是说您认为这是一个交流的契机?

汪:交流包括不同的方式。我们现在就是在交流。比如你现在问的问题是我两点之前没有想到的,因为我自己不会给自己设计一个很圆满的问题回答。这就是挑战你的经验,在问题面前,人人是平等的,没有所谓好问题和坏问题。

记:我看新闻,您是上一届今日艺术奖的评委,而这一届您成为入围艺术家。按我们正常的逻辑是,先作为艺术家入围得奖,下次再来当评委。您在两种身份中有什么不同的体验吗?

汪:我的体验很简单,首先,裁判和运动员不能一人担任。上一届我当终审评委,底下推荐的人中也有推荐我为入围艺术家的。我的感觉是,很高兴大家对你的工作有明确的看法,无论做评委或艺术家。就想你刚才说的那样,这同样是一种交流的机会,在做评委的过程中,这种机会让你看到更多你熟悉或不熟悉的艺术家。如果你认为一个艺术家的东西有价值,你就需要更多地去看。或一个陌生的名字,你要了解这背后的工作是什么。当评委让我有一个交流、学习的机会。因为我觉得当代艺术与传统艺术在技术环境有区别,没有传承的风格和符号作为体系来判断。在任何年龄性别都可以展示不同的东西。“新”与否与年龄无关。展示了真正的创造力在什么地方。在这个过程中,评委去我的工作室参观,提一些问题,有些问题是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这可以交流,有的时候看起来很随便,但对我来讲很重要。你得警惕你是不是处在一个不受监督的位置。任何人在这样一个受到不停声音影响的环境里,是否能保持这样一个环境和超越自己的经验,除了你自己去学习还要听听别人的声音。

记:我觉得这是一个艺术家难能可贵的品质。我记得吴山专老师也说过“警惕自己”。

汪:恩,“警惕自己”是最重要的。但有时候,“警惕自己”不能光变成感觉而是要付诸行动,你用什么样的方法来保证你是在警惕自己。我的方式是不断阅读那些我尚未熟悉的知识,和去了解这个现实或社会正在同步发生的东西。作为艺术家,你是不是只有艺术的判断。我们说的跨学科、知识整合,不是让你有更多的经验,而是拥有更多的“敌人”,每个不熟悉对你自己都是一个警钟。我在科学那找到了监督我的人,它让我不要停留在自己完美的世界里。人可能始终处在一种怀疑,人们往往认为这是一种哲学。可以,你可以理解这是一种哲学,但这不代表你读了多少书就怎样,而是你得回到对你自己进行思考。而不是用知识去描述别人和现象,而是拥有知识来怀疑你自己。不能只是把“警惕自己”变成一个口号。

记:这也是您对当代艺术的一个态度。

汪:对。

记:我有这样一种感觉,您不是把当代艺术放在一个过于高或超前的位置。有时候,艺术被过分标榜为“前卫”和“先锋”,而事实上世界不会被艺术引导,科学的发展始终走在前面。

汪:可能我们得把这话往前说一点,也不是说世界能由任何一个学科就能发起的。我们身处在一个知识的世界。既然艺术是这个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我们就有必要用全部的知识来思考艺术。如果无法达成这样,那就不是我所理解的当代艺术。当代艺术始终存在于建造过程中。没有人说,建造房子的过程中我到底在哪个位置。所以我同意德勒兹对现代性的描述,最准确的描述是,它始终是一个头脑中的工地,在建。

记:在实践?

汪:头脑中的工地可以说它一直在建、在实践的过程中。这是我认为对现代性最准确、合理和简单的描述。当代艺术处在正在建的过程中有很多涵义,第一,知识和世界在不断变化,没有任何一种知识可以固守在某个地方,世界必须保持同步,同步不是时髦而是时间。你以今天什么是知识和各种正在发生经验去保持一种接触,而不是扮演今天的身份。第二个意思是阿甘本说的,09年上海当代展有一个“发现”板块,其中有一个讨论会,我们就把主题定为“何为当代”,这是个关于时间的讨论,我们没有在后边加“艺术”两字。只有把时间梳理清楚,才有可能理解在这个“时间”里艺术是什么。比如阿甘本在十几年前写的很短的名为“何为当代”的发言稿一样,我认为这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他认为,当代不是故意要跟今天保持一致,但后边有句话:也不是故意地要停留在过去的某一个时间。这就是我们讨论当代艺术的时间。安东把这个话说得更往前推,我们的这个时间和事情是不能完全被传统所吸收,我们的事情不是说能被以前的经验证明为正确的才有价值,这个是腐败的。同时也不是号称我们为未来指明了一条策略,这也是腐败的。那好,在这个时间里拥有什么样的时间经验才是有价值的。我觉得这个在今天,在中国,可能会很快在这样一个问题上展开讨论,就是何为当代。

记:这让我又想到您说过的一句话,当代艺术和另外一种经验,也就是公共经验是有关的。

汪:这个跟建立“黄灯”共同体有关。有两个含义,第一,既然当代艺术可以用人类全部的知识来思考,那么在这个意义上是不是人人平等的,它没有一个权力结构。就像我们对政治的理解,有大领导,小领导。在这个空间中,好像艺术家持有独裁的权利,所有人只能尽量接近艺术,而这把钥匙和权利在艺术家手中。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当代。真正的平等是共同体的平等,是建立在对知识的判断和对任何事情裁决的基础上。通过艺术来进行自我组织和自制而达成民主。在这个意义上讲,艺术家的政治是一个你有能力在语言系统内部所发起的,语言系统内部对秩序和现存规则的表示“NO”。在这个意义上讲,对所有价值的裁决上形成一个知识和价值的问题。我有一次在微博上写道关于7•23,这也许在若干年后也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时间。这个时间体现个体对民主的诉求,这仅仅是一个征兆,就是“我要说一句”,在“说一句”这个意义上,它就是一个共同体,是一个进步,超越了任何的科学领导、艺术领导,是大家在一个时间里所达成的一个共识。当代艺术是要解决这个问题的,而不是说,哦,你是中国的,那来谈谈你的经验吧。你是美国的,那来谈谈美国的经验。这种区域性的交易完全是个农贸市场,看起来平等,其实毫不平等,这是一种经济学意义上的贸易。

记:这种语言系统内部被发掘的东西,我听您这么说大概能理解您想表达个什么意思。但是普通大众听不到您的阐释的话,光看您的作品,可能没怎么看就一下子被吓跑了。您的作品还是比较难懂,不熟悉艺术的人无法一下进入当代艺术的语境。

汪:这实际上就是共同体的问题。既然你认为,在分享知识上是平等的,那么就不存在“进入”这么一个概念。前提是你还是认为那个“跟我一样”,我要化妆成跟你一样才能进去取得你的信任,其实这是一个意识形态长期带给我的后遗症。真正的共同体是没有门槛的。你可以用你眼前的知识来判断你眼前任何事物,包括艺术,艺术没有成为一个特殊,不能有专利。如果这样的话,世界永远是一个悖论的,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没有能跟你完全是一模一样的。你不能说没有读懂,任何人有它的权利来占有或获取它的知识和经验,这就已经达成了。比如我们都喝了一杯水,都进行了描述,如果我们的描述差两个字就被认为是没有完全理解,就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那么这种要求是法西斯的要求,让你永远处于不完美,处于对自己的不信任。这是意识形态的教育最大的问题,它摧毁你自己的能力,让你永远等待一个“正确”,这个“正确”是谁?它永远握在教育者手里,永远不给你。所以,就永远有一个他们虚构出来的大众,说“对不起,你们应该对大众负责”。但是大众在哪呢?我们四个坐在这的就是大众,不是说我们四个要完全一样才叫大众。我认为四个不一样才叫大众,大众是由多种不同的人组成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到了这个空间,按照每一个人的方法去读解,这就是大众。

记:好像时间不太够了。

汪:你们满意吗?

记:当然,非常谢谢您。

汪:你们还可以跟其他的艺术家对话,有的时候,媒体给公众一个错觉,艺术家就是属于秩序走到哪,艺术家就不遵守秩序,其实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判断。艺术家完全可以跟你一样,穿得一样,受过同样的教育,说同样的话,说同样的语言。艺术家不是病人,不能用病人的要求来要求它。艺术家也是正常的,不是用不正常来展示艺术家。

艺讯网记者:段子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