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13年1月12日下午
采访地点：今日美术馆“刘小东在和田”展览现场
采访策展人：侯瀚如（以下简称“侯”）
采访记者：段子迎（以下简称“记”）

记：在您的阐释中，认为刘小东的现场绘画，避免了异国情调式的甚至是所谓人文关怀式的简单视角，以非常审慎的态度处理与对象的关系。但您自己以“肮脏现实主义”来定义刘小东的绘画，“肮脏现实主义”这个名词在文学领域被使用过，美国短篇小说家雷蒙德•卡佛是“肮脏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那是因为他笔下的人物通常是美国社会的蓝领阶层。您为何用“肮脏”这个显得有些偏贬义的词汇？
侯：我并不知道文学上有这个说法，我用“肮脏”这个词实际上是想稍微有一定幽默感，用一种比较平实的、直接的、通俗的语言来描述一种很难用学术语言表达的东西。“肮脏”并不是我们表明上理解的肮脏，更多的是刚才提到的，异国情调的、投射自己想象的这种很“清洁”的面对别人的方式。所谓东方主义、异国情调它的前提是把对象加以抽象的美学化、把它所有的社会政治、文化、宗教、个人等语境割裂出来，变成一种我们需要看到的形象。这是一种从政治上“清理”别人的态度，我所暗示的“清洁”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像刘小东做的事情以及我们整个计划的目的是与之相反的，要把被“清洁”的东西放到原来的语境中去。
这个语境用夸张一点、幽默一点的说法就是“肮脏”，这种“肮脏”实际上是让我们去想：到底谁是肮脏的。

记：阿城评论刘小东的态度和方式是“不分类，不猎奇，既不高于对象，也不低于对象”，您认为这是他的一种风格吗？是我们当前的语境和关注的焦点选择了他并且需要他，还是艺术家自己根据具体现实和项目议题的需要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
侯：我想首先这是小东一贯做事情的方式，是一种非常平易的、在日常生活中衍生出来的东西，他在艺术上的灵感来源，直接或非直接的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之外的东西，比如意大利的新现实主义电影。这样一种面对现实的态度不光是很简单地把自己放到不高不低的位置，我想更多的是把自己放到一个真正的社会和政治语境里，不迎合某一种程式，也不去回避没有办法用抽象的语言描述的事情。

记：在这个项目中，一些新疆当代文学、音乐领域的专业人士参与其中，您和联合策展人欧宁也进行了一些走访调研活动，您认为这些走访、调研活动与刘小东的艺术创作构成一种怎样的关系？
侯：首先我想，小东工作的方式代表了艺术与现实联系的一种方式，让我们想到他的东西不光是代表他一个人面对事物的情形，而更多的是一种更深的、对社会文化历史各方面的考虑。按这个线索往下走，会让我们马上想到这种大的社会文化背景的关系。我想他的工作所代表的一种个人态度可以给我们暗示一种面对更广阔题材的发展方式。去新疆其实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的事，一弄得不好就容易把自己置于东方主义的态度里面，怎么避免呢？只有把话题复杂化，涉及政治、经济、社会、历史、宗教等方面背景里去使它不会变得那么简单。在这个情况下，我们才有权力探讨这个事情，其实我们这些研究只是一个很表面的开始而已，只是一种印象式的观察而已，而不是深入的科学的研究。但这样一个工作在过去都没有怎么做，只是说某个画家去新疆画风情等，只看到很符号化的对他人的想象，其实是用一种很不自觉的、暴力的方式来掩盖新疆真正的现实。我们要注意，当以我们这样一种背景去那画画或工作，如何去掉这种态度，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要掀起观察和研究。

记：是不是说在这样一个大的考虑之下，我们更愿意称绘画是一种行为？以此牵动更多的东西？
侯：我想不光说是一种行为，更是一种过程。我们会去想，作为艺术家，“画画”的涵义是什么，作为艺术家到一个地方工作他的这个过程给我们带来的一种责任感是什么，让我们去想当代艺术不光是制造一些好看的、特别的、很有想象力的一些物品而已，更多的实际上是把我们放在一个真实的过程中。

记：正如您所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语境，是否在这种复杂化中显示了画面自身的薄弱？
侯：实际上，绘画如果没有复杂性的话是根本没有力量的，越复杂所承载的内涵也越多，这时候就更加有力量，力量不在于那种一下子就可以被消费的符号，更多的是把你放到一些情景里，去问一些问题。直接的视觉效果不是让你像看到广告一样，那么容易发生生理反应，可能更重要的是让你陷入一种情景中脱不出来。

记：在今日美术馆的这次展览，前期调研以及在和田创作过程中的很多文献资料亦将参加展出。是否意味着更多文本资源（语言）的铺垫才能使图像具有更大的力量？形成了一种对文本的依赖？
侯：我觉得小东邀请我和欧宁来参与这个事情，这个过程是很大的挑战。首先我想作为艺术家个人的计划，它并不需要策展人来做这个事情，我们的决策从一般的意义上来说，很多余。但既然我们参与到这个事情里面，我们会体会到展览的策划、组织到呈现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挑战，到底一个展览是什么意思，不仅展出几件完成的艺术作品，还在美术馆里面和外面形成某一种新的文化氛围，把其它东西加进来充实这种文化语境的建构，作品的力量在于独立的绘画和其它的文献的呈现之间所构成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说，就对展览这个模式本身提出了有意思的实验。

艺讯网记者：段子迎
摄影：胡志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