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2013年3月24日
采访地点:《教学相长:许仁龙教学创作观摩展》展览现场
采访&整理:张文志
编辑:朱莉
问:许老师,您好,您从1979年中央美院附中恢复办学起就一直在附中工作,这么多年来,您觉得最有成就感的是事情是什么呢?
答:最有成就感的事情,首先是让我有一个教学相长的过程,因为要教学,要为人师表,很多问题只有我自己弄明白了才能教给学生,在这个过程我会有一个提高。作为老师最高兴的是,不求百分之百,但有一大部分学生能回想起来这个老师给过我什么,或许是在专业学习上的指导,或者是言行上的感染。这么多年来,我也是努力这么做的,我觉得在学生心中还是挺认可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也带出来不少优秀的学生,比如刘小东、现在附中的校长马刚、美院雕塑系的张伟、设计学院的滕菲、导演王小帅、最近比较火的《一代宗师》的编剧徐浩峰,他们都是我的学生,现在他们都还跟我保持着良好的联系。
问:您刚才有提到“教学相长”,这也是您这次展览的题目,您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
答:教学相长的含义,我个人理解更多的是在教学时你要好好的做准备,因为要教书育人,这种使命会逼着你把自己的功夫磨炼得更好,十句话能说清的事情要争取三句话说清楚,要不断地促进自己。在学校里面对不同的学生给你提出的要求和难题,也会促使你不断地思考,一个画院的画家,可能就完全按照自己的来,缺少一种这样的互动。另外,身为老师,你的学识、创作、为人处事对学生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感染力,这也促使你在这些方面不断提升自己。
问:这么多年来,您在教育学生上肯定有一套自己的理念和方法,可以分享一下吗?
答:我在附中有一段时间是副校长,专管教学,在这一方面,我更多的是关心学生的生活和心灵。现在很多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娇生惯养,对学校的集体生活可能也不是很适应,我通常会教他们在生活中,与同学相处中多谦让一点,这可能是学生心理上的辅导,但很多学生对画画的专业老师有一种崇敬的感觉,比较信任,跟我们也比较好沟通。
在专业教学上,现在有的学生比较适应应试的要求,比如素描、明暗、形体、空间、结构,他会按照学校的步骤进行。但有的学生会根据自己的个性,用自己的理解看事物,或者受西方某些艺术流派的影响,他可能在课堂上不按你的要求来做,可能有的老师就说这样不行,要按照学校教学大纲的要求来做。对这种情况,我不会直截了当地说这样不行,我首先看他认不认真,如果很认真地投入思考研究的话,我会先观察,再指出哪些方面理解得对,哪些方面只是在追求表面。当然在课后打分的时候,这些学生自然也不符合我们的要求,分数不可能太高,但我也不会压得太低,这也是保护学生的创造性。而且要是几门不及格,可能会被学校开除。
大部分时间我对学生是鼓励为主,比如有的学生下乡写生画速写画得很夸张,跟一般人不一样,形也不是很准。我不会一上来就说毛病,而是说优点,我说你画得很率真,很质朴,我开玩笑说这个像某某大师的作品,在这个前提之下,再说哪个地方不太对,这样说,他就比较容易接受,我多数是用以鼓励为主,根据学生的个性引导。现在回过头来看,在外面真能成才的,还是这一部分人,什么东西都按照你的来,规规矩矩的,在艺术上能做出杰出成绩的不多。
问:美院附中和美院本部都是培养学生在艺术方面的才能,但也有不同,很明显的一个就是附中的学生毕业后要升入高校深造,而美院本部的学生毕业后要进入社会工作,或成为艺术家,不同的教学目的反映在教学过程中,有哪些不同呢?
答:最明显不同的地方,美院开始“专”起来了,到国画系就画国画,到油画系就画油画,分专业了。而在附中是广泛的基础训练,是全面艺术素质的提高,还要学习文化课。附中的学生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在这种年龄段,要全面发展,不能太专,如果十五六岁一下就钻到某一领域里面,对以后是不利的。我们将附中培养的学生比喻成青苹果,是一个能继续成长的人才,而不是过早的成熟。虽然有应试教育的无奈,但我们坚持全面的艺术素质教育,给美院以及其他艺术高校输送素质最好,艺术感受最好的学生,我们也一直坚持这条教学道路。而且近年来附中更加重视这个,马刚任校长以来,由我进行地毯式的书法训练,加强传统方面的学习,让学生提高对本国文化的认识。这种转变是附中成立以来最大的,当然这也与现在社会对传统认识的提高有关。
问:这次展览是您退休之际举办的一个展览,您退休以后有什么样的计划和打算吗?
答: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有一种这样的情怀。如果附中还需要我,需要我继续关心学生,关心学校的工作,那我责无旁贷。对我个人而言,一个画家尤其是中国画画家要成熟是要修炼很长时间的,我应该拿出十年的时间继续修炼中国传统文化这一课,作为老师可以退休,但在艺术修炼上不能退休。
问:您刚才提到在附中教学中非常重视书法的训练,而且您这次展览展出的书法作品也非常优美,您觉得书法这种中国独有艺术形式的魅力在哪?
答:我认为世界上的任何造型艺术,除了书法,没有哪个可以把哲学、文学、美学、文字学甚至考古学全都包含进去,唯有书法可以。西方也有书写,有的讲工整,有的讲优美,中国人则讲运笔,要求刚柔相济,含蓄内敛,天人合一,跟每个人的性情相联系,这都是中国哲学的核心。西方的艺术,理解了就行,而运笔是需要修炼的,就像修道一样。美学讲究优美、崇高,中国还有一个王国维提出的“古雅之美”,“古雅之美”是在优美、崇高之外的一个美学现象,它不存在于自然之间,它存在于人类不断积淀的文化之中。比如青铜器新的就不如旧的好看,这就是中国美学讲的古色古香。书法当中黑白、虚实、疏密、大小、干湿、浓淡的各种对立的关系,这是中国美学的体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书法第一笔确定了以后,第二笔、第三笔是生长出来的,是不可修改的。我觉得只有西方的交响乐可以跟中国书法相提并论。书法,你写什么内容是跟文学密切相连的,写诗词的话,你就得掌握一些诗词,最好是你自己会写诗,而且还要懂一点音律学,比如押韵、格律。中国的文字有楷书、行书、草书、隶书、篆书、金文等,这也是一门专门的学问。
问:从古到今,中国画家谈论绘画时,“师法自然”、“师古而不泥古”这些是讨论得最多的,你对这些是怎么看的呢?在创作中,您是怎么处理传统与当下关系的?
答:这种关系其实是很简单的,动不动就创新,这是西方的思维。很多大师也谈过与创新有关的论点,比如齐白石就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死”。现在我们主要的问题是把本国文化弱化了,首先是文化,还不是艺术,艺术后面依托的是文化。学习绘画,不从文化的根上掌握,只是在形式上、表面上做一些变化是不可取的。齐白石就说无论诗文书画印,需先学于古人,后学近代十贤。现在的人还没开始学习,就开始怀疑我学这个能不能为社会服务,能不能符合现在时代的要求。我觉得学习绘画要诚恳,不用过多纠结创新和继承是什么关系,没搞明白的人老老实实诚恳地学习,个个都出来,搞明白的人都出不来,继承多少,继承哪里,把这些量化了,你就很难出来,这太功利了。艺术是有关情感的,你很虔诚地去学习,学到一定程度,随着情感的抒发自然就出来了,因此,个人风格也是水到渠成的,不是刻意苛求就能达到的。
问:您把退休之际的一个展览放在学校展出,这能看出您对教学,对学生有着非常深的感情,那您对美院学生学习艺术、创作有些什么样的建议呢?
答:与其说我对教学的牵挂和关心,不如说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注与担忧,中国艺术只有将中国传统文化融入其中才能发扬光大,这也是我最重要的使命。中国一百多年以来,这方面断得太厉害,中华民族很优秀的东西,很多人都遗忘了。如果现在的教育很正常了,我也就不操这份心,但现在完全是以西方的模式进行,没有走自己的路。我把这个展览放在学校里面也是想试图去感染一部分学生。至于建议,我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话“所有民族都有义务将自己民族的东西展示在世人的面前,假如什么都不展示,可以说这事民族的罪恶,比死亡还要坏,人类历史对此也是不会宽恕的”,我建议我们的学生多研习书法,因为这是了解中国传统文化最好的捷径。而且我们现在赶上了一个好时期,在未来世界文化整体格局中,西方的物质文明走到一种困境,中国讲“天人合一”的这种哲学精神必将产生重要影响,我们现在努力修好中国传统文化这一课,将来中国文化复兴也有望在这一代产生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