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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雪:探索“瓷质世界”的新语言

时间: 2014.5.26

采访时间:2014年5月16日
采访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
被采访者:2014年版画系硕士毕业生耿雪
采访人:林佳斌

问:你的毕业作品《海公子》,题材取自清代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一篇。《海公子》在聊斋中其实篇幅并不长,故事情节也一般,知名度也没有很高,为何会选择这个故事作为创作题材?

答:《海公子》不像我们熟知的聊斋中如《倩女幽魂》、《画皮》这些故事这么明确。这个故事比较模糊或者说是开放,其实文章里并没有提过海公子到底是什么,它有可能是一只蛇,也有可能是影片开头出现的那名女子。在文章结尾写到,张生回家后病了一个月,醒来后才想到可能那名女子也是蛇精。再往前推,故事情节提到当张生与这名女子亲密的时候,女子突然说道“海公子至矣”后便消失了,紧接着蛇就出现了。这给人带来的感觉好像蛇就是海公子的化身,但最后张生又把死掉的蛇带回家。当读完通篇文章会发觉,这并不是一个很明确、很有逻辑和条理的故事,故事中海公子的身份是比较模糊的。整篇故事很开放,也比较简短,这就非常适合让我在里面加入自己一些其他的思考,发挥的空间会更大。而且故事的意味也挺令人琢磨的,海公子有可能不是具体的形象,有可能是无处不在的。我在网上也看到许多观众的精彩评论,他们认为《海公子》或许涉及到人性、涉及到人心表面所见和内心真实映像层次的意义,从这个故事中会获得许多不同的声音,引发不同的思考。

问:是如何产生让这些雕塑做成影像的想法?

答:我做的雕塑体量都比较小,有些细微、敏感的观众可能才会更细致去观察其表现,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它体积过于小巧、封闭。所以我在寻找用什么方式能把自己所理解、所想表达的内容用一种新的形式呈现出来。我觉得电影短片就是很好的方式,所以开始探索把瓷的雕塑和电影结合起来。

问:陶瓷具有很强的光感,人偶的体量较小,还要考虑到其拍摄过程中的活动方式,这都是拍摄影片比较难的方面,你是如何克服的?

答:《海公子》的影片是用几万张照片连起来形成的,从制作瓷器开始到拍摄完成差不多用了一年的时间,每天都会工作十几个小时,可能一整天工作出来的成片也就是几秒钟的镜头,拍摄的工作量非常大。相当于是一部小电影的全部制作过程,不管是摄影、布光、到后期剪辑、音乐、音效、录音、校色等等,都是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自己一边学一边制作完成的。比如说其中一个特别难的镜头,就是蛇把张生缠绕在树上并攻击他,要在瓷树林中拍摄出那种阴森、恐怖的氛围,拍摄一张简单的照片就得做很多工作。首先,张生的人偶需要调整,制造出挣扎的感觉;瓷蛇很长,瓷器本身的材质导致其又滑又沉,需要十几根线来吊动它,每做一下调整都需要很仔细地、一点点去控制这些线,重新固定位置;与此同时,树林也要做出摆动效果,每一个树枝得在电脑中先模拟出相应的对位,根据前后照片的顺序进行精细调整,这样看起来才更真实;还有光线的处理,和拍电影的布光差不多,每个镜头大概有七八个灯,逆光、正光、顶光、底光等都要考虑。一般摄影灯具都比较大,需要自己改造后才能使用,拍摄每一张照片前需要把灯进行调整,产生光影的变化,才能在很小的空间里塑造出树林那种光影斑驳的气氛,之后才能按下一次快门,这差不多就是每一张照片的工作程序,这个镜头需要这样拍摄几百张照片,最后呈现一个十几秒的镜头。

问:看到这些陶瓷人偶,让我联想到福建闽南的提线木偶,那是闽南地区非常有特色的传统文化戏种,当时制作时候有参照到这些元素吗?

答:对,我很喜欢提线木偶的形式。很多西方人认为这是他们的文化,甚至有些外国朋友还问,中国有这种元素吗?我说当然有,在福建地区非常流行。为了制作这个作品,我对提线木偶是如何运动的进行了一番研究和考察,如怎么设定钻眼、怎么穿线等等都极为讲究。我先问了北京木偶剧团,但北方流行的是杖头戏,就是在底下支撑而不是吊线的这种形式。因而我又去了上海的木偶剧团,他们的博物馆有这种提线木偶的展示,我在那里拍摄了很多照片,对于如何穿线、怎么处理细节等问题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加上在网上找的资料,回北京后自己开始研究制作。不像木头的材质,陶瓷较大的问题是更重也更滑,拍摄的时候比较不好固定。这是瓷偶人定格拍摄的难度之一。

问:除了美院的研究生毕业展览,《海公子》在798同时还有个展,个展的呈现方式会更自由,空间更大,使得作品更好的呈现出来。能简单介绍一下吗?

答:策展人夏彦国和798的零艺术空间看到我的新作品,想做我的个展。徐冰老师是这个展览的学术顾问,在展览之前和老师讨论过要如何去呈现这个展览。首先得明确这个展览的目的,是想呈现艺术家的整体创作脉络,还是对新的作品的展示。讨论后确定以新作品为主。布展时候特意把展览空间设计为比较窄的通道,观众进去后首先会看到早些年创作的作品,如一些瓷器雕塑和零星的影像,这也是为后面的创作进行的积累和准备。走到最后才是到《海公子》的影片。整体思路是以呈现新作品为主,但中间会有许多我从06年开始到今年的一些雕塑和影像作品,还有创作时候画的影片的分镜头,装置的设计图等手稿。此外还有一个纪录片,内容是从我在景德镇做泥土烧瓷开始,到回北京进行《海公子》创作的整个拍摄的过程。个展内容丰富,可以较为清晰地看到以往的雕塑和影像积累,同时通过纪录片能看到《海公子》整个制作过程,是一个较为全面的记录,这些展出的内容从时间和空间的跨度上使《海公子》呈现了完整的创作历程和作品的厚度。

问:你的专业是雕塑,但发觉你对陶瓷情有独钟。包括之前的很多作品《韩熙载夜宴图的一种表述》、《上河图》等都是陶瓷作品。为什么会选择陶瓷作为表现元素,之前有尝试过用其他媒介的表现吗?

答:其实我也做过许多和瓷雕系统完全不同的创作,如一些纸本、影像的作品,还有之前的CAFAM未来展也展过带有实验性的作品。陶瓷的渊源主要是我本科在雕塑系学习的过程中,那时候接触了很多木雕、石雕、金属等,但我特别喜爱瓷的这种质感。它的柔软度特别柔和,烧制时候釉色的变化也很丰富,带有一种敏锐的感觉和丰富的变化性。后来去各大博物馆考察,我就特别迷恋博物馆里面的瓷器。它们虽然不是雕塑,仅仅就是一个瓶子或盘子,但像龙泉窑、宋代的青瓷,充满了韵味,散发着中国古典文学或古代绘画里的那种气质,又大气,又细腻,极具魅力,这种气质包含了我对艺术的所有美好想象,它的材质本身与我的感觉、想要表达出来的意味能紧密的融合在一起。

问:你做的许多瓷雕作品都很受欢迎,最近的《海公子》拍成影像这种手法也受到了许多关注。之后会考虑延续这种方式的创作吗?

答:这个问题我也在考虑。创作《海公子》之前我是有些忐忑的,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个作品。之后也有人建议我可以进行一系列的拍摄创作,如继续聊斋的主题,做出像以前中国传统水墨动画《大闹天宫》、《小蝌蚪找妈妈》之类的作品。这样的做法是有其一定的意义,比如它能给中国儿童带来更多中国古典元素的印象,如瓷器、古典文学等,我们可以创造出具有较高美感的作品去影响青少年,这是很好的。但对创作者来说,我其实是更希望下一个作品可以呈现出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有可能用真人去拍摄一部电影,当然和北影、中戏拍摄出来的电影肯定是不一样的。从我的角度,会更偏向从雕塑的背景出发,探索其作为人体或物的感觉与空间产生的关系和如何把故事性贯穿到创作里面。我希望还是做一种实验性的尝试,就跟《海公子》其实也是在实验一种雕塑、瓷感、光与电影等多种混合性的语言,尝试新奇的东西对我来说是最刺激的。当然,如果再延续这个系列的创作也有可能,但还得再具体计划。

问:你从附中就开始在美院学习,谈谈美院对你的影响吧。本科毕业后,去了国外参加了很多活动,后来为什么又选择回美院读研?

答:我从附中就在美院,除了中间本科毕业后有四年在做作品、国外交流以外,有很多年的时间都待在美院,对我影响肯定还是很大的。美院拥有很自由、很开放的创作环境,而且学术上在国内美术院校里也是很强的,它给了我很好的基础,从美院附中到本科雕塑系到研究生,美院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起点。本科毕业后,我有一些在国外的展览或者交流的活动,后来再回到美院主要还是因为徐冰老师。我在大二的时候就很喜欢徐冰老师的作品,但那时候他还在国外,没机会见到本人。我记得在03年时候选修了雕塑系于凡老师的课“个案研究”,课堂要求学生选择古今中外一名艺术家作为研究对象,由他的背景、思考、创作方法、作品去探讨,从而引发自己创作的灵感。其实我从小就特别喜欢中国传统文化艺术,所以就选了徐冰老师作为个案研究的对象,那时候系统的对他的作品进行了了解和研究。等到08,09年得知徐老师回国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向他学习的机会,因为他对当代艺术和中国传统的东西理解得很透彻。因而报了他的研究生。

问:徐冰老师的许多经典作品,如《天书》、近期的《桃花源的理想一定要实现》等,也是在作品中融入了中国传统文化元素。

答:是的,但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元素”。元素是拿来用的,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把中国的传统、中国文化“核心”的部分做得特别极致,这其实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像我本科毕业做的《韩熙载夜宴图》,是从一个女性的角度去创新,也尝试了一种除了内容上、观念上有一个女性视角以外,实验新的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其实我对艺术语言本身很有兴趣。当时在尝试一种介于水墨和雕塑之间的一种空间中的混搭的语言。我特别喜欢在不同的语言之间找到交叉的模糊的区域去做作品。我现在毕业创作《海公子》也是在雕塑、瓷和电影的语言之间去探索一些未被定义的新东西。徐冰老师给我特别大的影响,包括他的工作方式,做事都是亲力亲为,非常严格的对待自己的作品,同时对人特别的亲切和蔼,特别低调。和他学习的这三年,不知不觉就有了很多收获,自己的眼光和对艺术的判断力,对创作精致程度的要求都会不断提高。这种精致,像老师说的,不是表面的一种精细的精致,而是一种思维上的精致,就是说要把东西想得特别的透彻,寻求一种特别对的方式去呈现。这是一种思维和工作方法上的精致。

问:你的作品已经被国内外很多美术馆收藏了,你是如何看待作品收藏?作为艺术家,会比较期望怎么的艺术市场环境?

答:其实我作品收藏也不算多。有些国外公共机构的收藏是源于我拿作品去申请一些国外驻地的创作项目,在这期间做的作品有的是被国家博物馆直接收藏,也有的是在办完展览后,有些观众对作品感兴趣而想要收藏。像英国威尔士国家博物馆、韩国光州美术馆、日本濑户市立美术馆的收藏,这是挺健康的过程,不是一种商业炒作的形式。包括在中国也有一些私人藏家会喜欢的我的小型雕塑作品,这对我来说都是很好的鼓励。我希望是一个能有持续创造力的人,之后还是想再去尝试更新的东西,尤其是在各种语言交叉的模糊界限里探寻出新的艺术表达方式,这是让我感兴趣的。《海公子》是在几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之间进行的尝试——雕塑、瓷、电影,其中“光的语言”是雕塑语言、瓷的语言、电影语言之间的语言,这是这个作品的实验性,不好被归类和定义的地方。之后的作品,也希望能有新的突破,这个是在艺术市场之外的、完全个人的思考和实践,和艺术市场不相关的。追寻个人独立的思考和实践的价值,这不会是一个短期的市场效应能带来的,可能需要漫长的时间来不断地形成一个有生命力的个人系统。

耿雪简历
2007    中央美术学院 雕塑系 学士学位
2011    中央美术学院 版画系 研究生在读 
2013    德国卡尔斯鲁厄艺术设计学院交换研究生

个展:
2014年05月   《海公子》耿雪个展,零艺术中心,北京
2010年09月   耿雪作品展,H.T画廊, 北京。
2009年10月   耿雪作品展《彼岸》,英国威尔士国家博物馆,英国
2008年9月    《上河图》耿雪个人作品展,视空间,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