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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晖访谈录

时间: 2014.6.6

采访人:张敢
时间:1998年6月29日中午12:45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西八间房)唐晖工作室

张:唐晖,你的祖父和父亲都是画家,这种家庭环境无疑对你职业的选择有重要的影响,你能就此谈一下吗?

唐:我觉得我生活的家庭环境比较特殊,虽然我的祖父是个画家,但他在我父亲3岁时就离开了我们,所以祖父对我没有什么直接影响。我唯一想说的是,我对祖父遗留下来的那套日本出的《现代美术全集》印象特别深。在那个年代吧!因为年龄很小,里面会出现很多人体,我奶奶不一定让我自由的看,但我偷偷地看。我觉得那一段经历挺特殊的,就是和我奶奶一同生活的经历。我小时基本上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和父母接触很少,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的父母那时在画院工作,他们会有些创作任务,经常会下乡,会出差的。我从初中就开始住校,和他们生活的时间很短,有时会到他们画室看一盾。嗯……和我父母周围的人接触挺多的,会受到一些影响。

张:在上美院之前,你对中国当时的新潮美术运动有什么了解吗?

唐:上美院之前,我在湖北美术学院附中读书。那时,附中有两位教师,他们分别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和浙江美术学院,我想他们接触的信息和看到的资料很广。所以,他们在教学中给我们灌输了很多现代艺术的信息和一些观点。因为我们湖北美术学院附中本身处于中部这样一个地理环境,我们获取信息量相对来说比较少一点。那时,我们所关注的焦点更多的是苏联画册中一些主题性的艺术作品,所以我把我的兴趣爱好在附中期间就投入到这些主题性创作中。那时,我非常喜欢苏联画家中的莫依申料、特卡乔夫兄弟,看了一些很精彩的作品,很激动。

张:你曾经谈到,在你17岁时就参加一次展览,而这次展览可以说是中国前卫艺术家群体在进行前卫探索时所举行的展览,你能就此谈一下吗?

唐:1985年时,我在学校这个环境,当时大家对新潮美术、现代艺术特别的关注。无形中,一些新潮艺术家会对我们学校里的学生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然后,正好我们湖北举办一场青年艺术节。所以,我就在艺术节过程中,跟画现代题材画的人在一起办展览。正好那时有一个全国性的展览,“前进中的中国青年美展”,所以,我就把我其中的一张作品拿去参加了,没想到能够入选。当时也很兴奋,大家的兴趣都在自己的作品能不能参加全国美展,特别是地方上的艺术家。

张:1987年,你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当时你在选择这个专业时,有什么特殊考虑吗?

唐:在我很小的时候,也可能受我父母的影响,他们创作过一个壁画叫《楚乐》。然后,我还在杂志上看到很多关于首都机场壁画的文章。我觉得壁画在那时是很打动我的一种艺术形式。因为,我很小时就考虑到了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架上绘画,因为我也办过展览,我看到对于架上绘画,看的人很有限,就是到美术馆观赏的人也很有限,而且,这个作品的幅面跟环境的关系非常有局限性。如果拿壁画来说吧,它与环境结合很紧密,而且它的墙面很大,所以它更能够打动人,就是说在视觉上的冲击力更强。所以我觉得我一定要选择这个专业,壁画是一种更加能够跟大众结合,更加能够跟环境融洽,更加能够打动人的一种艺术形式。

张:在87年,你进入美院时,一般认为中国新时期的艺术已经开始处于一种退潮的阶段。在这种环境里,比如说美院当时的校园环境,你对此有什么感受吗?

唐:我是今天在跟你聊天时才知道有一个退潮期的提法,就是说,所有的题材都是可以画的,我可以创作范围很广泛。但在87年进入中央美院后,就是到这样一个环境里面,我觉得应该反思自己的技法、技术。因为我在附中时创作欲望非常强烈,跟大家一起,就是说,所有的题材都是可以画的,我可以创作范围很广泛。但在87年进入中央美院后,就是到这样一个环境里面,我觉悟得应该反思自己的技法、技术。因为,我在美院看到他们在素描或者油画各个方面技法很精湛,在写生方面,作得很扎实,我觉得这方面我很欠缺,所以这时候,我自己要沉下来,慢慢地研究一段时间。

张:从你选择的创作题材上来看,我觉得你作为一个九十年代比较活跃的艺术家,对这周围的突飞猛进的科技的变化,以及大量的信息都有非常敏锐的感觉,而且我在你的作品中也能体会到。比如说,在你的作品中,我可以看到大量的关于星体的描写、还有机械等因素在里面。在你选择这些题材时,有没有什么特殊想法?

唐:选择这个题材,我觉得有一个过程。就是我原来在画高科技、星际、太空……这些题材之前,我画的不是这一类作品,我可能尝试过很多种方法。特别是到美院后,我画过乡土的题材像博纳尔风格的,印象主义的那种感觉,就是在色彩上比较朦胧的。这种东西都尝试过。后来在美院,就是在毕业创作这一段时间,因为是受老师的影响,我突然一下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点,我觉得我找到了我小时候的兴趣。我小时候的那一些不被认为很正式的、正规的艺术的这种创作。我小时候,有看电视呀,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纸上涂鸦一些东西,我觉得那不是正儿八经的艺术创作,那只是我随意的一个草稿或是随便玩的东西,我觉得为什么不把那个作为我的一个兴趣点,把它调动起来呢?于是,我调动了这个,于是出现了现在这些东西。

张:在绘画语言上,从你整个作品的构图及氛围上,你是否受到西方超现实主义的影响?

唐:大家都觉得是受超现实主义的影响,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是很自然的,画出来是很自然的。比如说,我喜欢过去北宋的山水画,我觉得他们的作品里面,是在营造一个环境,就是说人可以进去游玩的这样一个环境,作得很好,仔细看过,我可以在里面不断地发现新的空间。这个山我也可以进去,那洞我也可以进去,那个房子我也可以进去住,我觉得这个对我的启发很大。他们的这种山水画,不是对山水的真实的模拟,它也是一咱创造,所以我在这里受到启发,引发了我的一个毕业创作。就是我也来创造一种,我可以进去,可以居住的这样的一个空间。然后,在这个空间里,随意安置我想要安置的东西,包括一些人呀,或者一些机械呀,一些组合,都是我随意进行安置的。但是,我所创造的这个,都是我自己想去的一种地方,一种空间。

张:的确这种对理想化的空间的构造与创作是与那种追求潜意识表达的超现实主义是不一样的。

唐:是不一样的,我的画里不追求荒诞,我是想创造一种有趣和一种环境,更多的考虑是一种可以进去的那种环境。

张:从某种意义上讲,还是很受中国传统艺术影响。

唐:对,我当时是这样考虑的。

张:最近你在创作一些什么新的作品吗?举办过什么展览?

唐:最近,因为去年我到国外去参加一个艺术家活动,和六个国家的艺术家生活在一起,然后和他们一起创作。这段时间对我的艺术有很大的影响,因为其它的艺术家都是作装置艺术的。在过去,对于我来说,其实不是很认同装置,因为我毕竟是从事绘画这个专业的,我更看重这种技术的因素,因为,一个艺术家,必须要有他独特的技术这种东西。但与装置艺术家接触以后,跟他们聊天啊,也会有语言障碍,在聊天的过程中,我觉得他们更看重思想的观念的东西在里面,但是我更看重这种制作的有趣性和那种组合的合理性,我也许在以后的创作中会把这种观念的东西更加强化一些?

张:作为一个美院壁画系的教员,现在从事过一些壁画的创作吗?

唐:从事过一些,但是我自己不是很满满意。因为,毕竟壁画在中国的这种环境下还是很受很多方面的制约的。如果有一面墙,让我自由发挥的话,我想可能会更好一些。

张:谈到壁画的创作,在某种情况下,可以说它具有很强的商业性的,而中国现在艺术市场正在逐渐打开,艺术家也在逐渐进入市场,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唐:其实,我也曾卖过画。但是我觉得,在卖画的过程里面无形中给自己一种压力,我更喜欢现在这种状态。
张: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

唐:就是我现在不考虑这些东西,像画的销售情况,因为经济的收入更多源了。我可能更看重自己作品的艺术性,我觉得更单纯一些。现在,特别是在去年跟国外这些艺术家交流的过程中,我觉得他们也做得非常单纯。关于他们的收入,我感觉这些艺术家的收入都不是很好,他们只能靠美术馆的一些赞助来维持生活。跟他们在一起生活,我受到很多的启发,这种启发真是潜移默化的,可能对我也有很多的影响。

张:从1978年以来,一般认为中国美术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从那以后中国美术的探索逐渐地更加开放,领域更加宽泛,一直发展到现在,今年是1998年,也正好是二十年。你对这二十年一定有一个看法,你能简单地谈一下吗?

唐:我觉得现在中国这个大的环境,由于国家的开放,必然造成现代和落后、东方和西方文化的碰撞。中国艺术家在这个二十年的历程中,虽然我没有特别系统地去关心过,但是,我从这画册、杂志上看到这些作品,我感觉到一种变化,我觉得,还是很剧烈的。就是,艺术家对这种特别是在艺术形式上,更加多样化。然后,是这种商业的结果和艺术家收入的提高。艺术作品比过去显得更商业化,这点我觉得挺明显的。作品的商业性,现在还需要认真思考和整理一下,这个还考虑得不是很充分。

张:能否谈一下你的作品,《中国家庭 . 模型店》的创作过程,以及你是如何考虑的呢?

唐:《中国家庭 . 模型店》这张作品,当时创作的时候,正好是我租房住在北京西坝河那段时间。我在这样一个建筑里面,可以看到北京的居民每天坐电梯、上下电梯,就是靠电梯这样一条线来联系他们和土地之间的这种联系。所以在这个里面,我突出了电梯,这样一个主题。在作品里面,其他都是虚无的,都是框架。这个房子被架在半空中,一个电梯就像一条生命线一样把他拉到这个房子里面。这房子里面有卫生间、厨房等所有的这些生活必需品。然后,在这个电梯的组合下,我安排了一个脚踏车。在北京的早晨,上下班的人群都是骑脚踏车,脚踏车也是一种交通工具,我想把这种所有人的运动里面的交通工具组合在一起,我觉得这都是可能的。

张:在你的画里面,我还看到了有潜艇、直升飞机。这些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唐:因为我在跟一些外国人交流的过程中,他们对中国人的那种了解,从他们的眼光里看中国人,我觉得,他们认为一部分中国人好像知道的东西很少。就是只关心自己生活的这一个部分。而我在思考一个北京人的生活时,我觉得他们挺关心这个世界的变化的,非常关心世界的变化,他们每天要关注“新闻联播”。所以,我很突出一个电视,把它放在里面,他可能生活在这样一个很狭窄的空间里面,电梯把他运来运去,自行车在道路上走来走去,就是一条单线,买完菜就回家。回家也就坐电梯,到自己楼房底下坐电梯上去,然后生活。但是他们的心里面想什么呢?我就用外部环境来考虑,来反映他们心里的活动,潜艇就是。他们是在这儿平静的生活,但是,这个世界是不规则的运动的,也可能是规则的运动。潜艇,也可能是核潜艇在监视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们在很平静的生活,然后也有人在窃听,外国士兵在窃听他们的生活。

张:你还有一件作品叫《在DOS的轨道上》,这是不是反映了你近期对计算机这一类东西比较关注呢。

唐:这个《在DOS的轨道上》其实是我对电脑的一个比较片面的解释。自从有了DOS以后,DOS这个操作系统,后来又出来了WINDOWS95,我用作品来表达对电脑的一种本质的认识,在形成上的一种认识。当时我接触电脑,看一些书,我自己也操作电脑,我觉得操作的系统,它是一个平台,所有的软件都是挂在上面的一些布料,它得挂在上面,就像一面墙上面挂了很多衣服,这个墙就是一个系统,我就在这个作品里面,把这个系统理解成了一个轨道,就像火车的轨道,火车是不能脱离轨道的。后来,有一个朋友就说,你可能还有WINDOWS95吧?你可以再画一个WINDOWS95的轨道!

张:里面我看还隐含一个人的形象。

唐:对,那是一个机器人,这些都是一种艺术上的处理。就为了让作品更加有趣味性,多媒体是挂在DOS上的,他有眼睛,有耳朵,但它不是个形。

张:总的来讲,这件作品是你对计算机的一种理解。

唐:同时,也是把我对作品的一种理解提出来了,就是说作品不是要表达什么很深刻的内涵,它其实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表达一句话,就是软件是挂在DOS上的,DOS是软件的一个平台,就是要表达这样一个最简单的内容,他跟《中国家庭 . 模型店》表达的内容就不太一样。

张:你对作品里面所包含的意识形态的因素关注吗?你有一件题为《红色飞行器》的作品,背景是一个大的葫芦。

唐:意识形态!唔,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正好是东欧解体的巨变,它让我思考社会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说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我们在文化课里就能够学这种东西。我就想,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是不是在我的方案中,把它理解成两种机器,我就可以表达这种机器的关系。所以,我就产生《红色飞行器》这样一个作品,我觉得红色就像我们的国旗一样,很鲜红的,它也代表了我们这样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国家也有她的颜色,这两种颜色在一起组合,其实就是这个作品中简单的一种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