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时间:2014年10月30日
访谈地点:郑路工作室
编辑整理:庞惠英
庞惠英:您的背景是雕塑,虽然您很年轻,您已经从鲁迅美术学院获得了本科和在中央美术学院获得硕士学位,而且在艺术界也很有名。是什么促使您开始二维艺术?
郑路: 是的,我学习的专业是雕塑,在不同学院专业的训练使得我对这门学科有很深入的了解。毕业后我就有意识的放弃固有的认识表达,后来找到了一些方式,诸如不锈钢文字系列的东西。但是,经过了七八年后,我再去思考这个问题,发现我又被不锈钢文字这种方式体制化了,是在形式语言上的打转,而非方法论的质变。其实,二维三维并不是我关注的重心,我试图用反复自我批判的办法,延长自己的青春。
庞惠英:您能告诉我“图像重现”的创作灵感吗?您什么时候提出了这个新颖的概念?
郑路: 图像重现,或者称之为图像的再生成。这个作品的最初动机来自雕塑喷漆打磨的经验。在雕塑后期表面处理上,为了追求光滑的表面,会在雕塑表面喷漆,再用水砂纸打磨,再喷漆,再打磨。在不经意中,每次喷涂了不同颜色的漆,经过打磨,在雕塑的高点上出现了不同颜色漆残留下的繁杂纹路,也就是叠加的断面。在雕塑的低点上依旧是最上面的一层漆。由此,我制作了一系列由多层漆覆盖,再打磨出花纹的雕塑。2011年底,利比亚独裁者卡扎菲倒台,媒体上大量曝光他被虐杀的照片,同时也配发他当年戎装的意气风发的照片,我觉得这种视觉上的以及情感上冲突很有戏剧感,这种矛盾的现实感引发了创作点。在整理图片的浏览过程中,图片转换之间的视觉残留又提供了一种可辨别的方式,结合之前喷漆打磨的经验,后来就有意识的把这两组照片重叠画在一起,用打磨雕塑的方式来呈现这种现状,这算是这个系列的雏形了。
庞惠英:您能解释这次展览的不同作品吗?有的图像内容是跟新闻有关,有的更表示富豪或个人。您怎么选择您利用的图像?
郑路:从最终结果来区分,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残留有形象的,打磨叠加绘画的头像。比如《家族》,是将同我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的头像叠加绘制,尽量达到五官的重叠,最后再用水砂纸和砂磨机打磨破坏掉。因为是重叠绘制,即便是破坏的图像,也仍然残留有每一层、每一个人的某些印记,总体上看起来还是一个模糊的人像。另一类是无形象的,看起来无关联的图像,在无关联之中再寻找一条线索。诸如,新闻的一系列。我找到一些重要的当日新闻图片,我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六七张,绘画那一天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故事。这种选择,更类似于一种对信息的处理,是对生活和身边世界的测量和记录。
庞惠英:请阐述一下,您怎么选择每一层图像的颜色和顺序?它是任意的还是有具体的意义?
郑路:基本是无序的。我选择了图片之后,剩下的工作有一个完整的运作系统,因为己经有制定的流程,所以尽量做到更少的主观控制,从预判的可控到在最后的失控。
庞惠英:你图像重现的时候你在毁坏你的创作。从你的角度,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
郑路:这的确是个建立再毁灭的过程,毁灭之后又进入到另一个维度的重建。就好比大数据这个概念,过去,我们是选择性地对数据进行记录;但在大数据时代,一切事物都会被记录下来,而极度庞大的数据则会通过电脑程序的分析,来呈现数据之间的某种规律以及关联。过去,是选择记录数据,现在更像是取消记录数据,这截然不同的变化也与我作品的概念非常类似,图像经过了层层记录、覆盖已难观本来面目,毁坏是一种取消,是一种抽离,剖开叠加图像的纵深,能够获得更多的数据和线索,最终直指的是图像背后的本质。
庞惠英:您打磨之后,所有以前的现实主义的几层绘画被丢失了,只剩下视频作为您制图过程的证明。我从来没有遇过任何艺术品的视频录影变成艺术制作那么基本的成分。从您的角度,其影响的意义是什么?您看到这个录像的时候您有什么感觉?
郑路:影像是证据,是X光片一样穿射到内部的记录,或更像是CT一样,将一个完整地肉身切割成无数薄片,再将它无限拉长。在我的作品当中,残留的画面是果,影像过程是因。每次看起这个影像的感触是很多的,比如《家族》,最终残损的图像还留有五官模糊的形象,但已经不再是具体哪个人了。同家庭成员合影式的图像截然不同,在这种叠加的并且毁坏式构成中,辨识图像显得没有意义。正如图像中的一些人已经不复存在了,或者说终将不复存在了, 残留的只有碎片式的记忆。
庞惠英:因为打磨会去除不同漆层,残损图像有一种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尤其是因为做雕塑是一个很受控和辛勤的过程 ,您对放弃控制权的图像有什么感觉?
郑路:用油漆绘制画面的时候,由于手工原因,表面会有笔痕,油漆饱和度不一也会呈现高低不平的肌理,这为打磨都预留了空间。手工打磨往往会有一定的主观性,为了消除这种主观性,为了达到真正破坏的效果,我会使用角磨机一类的机器,这更是让最终效果不可操控,机器会显得更加工业化,更加冷漠。我是试图建立这种从主观到非主观的对立系统,来完成这件作品的。
庞惠英:除了您的图像选择,在您的创作当中您的艺术个性或感情是什么?
郑路:其实,我更愿意冷处理艺术的个性及感情,就像早期的《家族》这些作品中的曾经鲜活的个体都要消亡在时间洪流中一样,我能汲取的不过是片段之片段。在我的以文字构成的雕塑里,原有的雕塑原型只是成为最终作品的肉身。对于一些复杂的细小的结构里,我将文字紧紧包和在原型上,在焊接完满之后,将整个放在火里燃烧,直至肉身烧尽,留下金属的躯壳。最终的雕塑,抛光后的洋溢着金属的光泽,是再生,也是原型的残像。同样在图像重现里可以看到重叠的形象,矛盾的,不和谐的多重图像,它们互相对立着,建构者。它们是无意识的,冰冷的。
庞惠英:一开始您会用现实主义的图像,但最后您创作非具象艺术。您认为您的作品是抽象艺术吗?
郑路:我觉得这个不太好定义,建立主观到非主观的对立系统,也就是最后呈现的影像是现实主义的过程,结果是具有抽象意味的。我更愿意将这个系列视为综合体,也是今天我们判断和认识事物的综合结果。
庞惠英:概念艺术强调创作的概念或意见。你觉得“图像重现”作品是概念艺术品吗?
郑路:我想我并没有刻意加入作品的观念性,进一步说,我并没有刻意的去赶观念艺术的时髦,在整个作品的思考和进行的过程中还是依循自己的经验和判断,也许在呈现媒介上体现的多元会有观念艺术的某些特征吧。
庞惠英:这是你第一国际展览表示你得图像重现作品。你希望你得观众会对你得作品有什么经验?
郑路:这是一次非常好的机会,作品能和更多的国际化观众见面,这也是这个系列的作品第一次以个展呈现出来。这和我之前作品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为此,陆续准备了有4年的时间,所以这次展览尤为重要。我的创作实践是主要还是来自对生命的体验,这无论东西方都是相通的 ,无论他们的背景,希望能和观众多多的互动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