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末到2005年初的冬季,刘小东几乎每天开着车拉着他所在学院的两个模特往返于望京和大羊坊,一端是中央美术学,院一端是他的画室。在结束了两张关于三峡移民的大型绘画后,他需要“退回来”画一张小一点的写生;在关注大事件的野心之作后,他要守一守“自己的家业”了,这份家业就是写生,于是就有了《一男二女》一画。
正如他几年前说过的那样——“画得好很重要”,现在他仍然认为画张好画远比制造一个事件重要得多。尽管他清楚的知道:“当代艺术里提“好坏”,好像是很不合时宜——很保守——很不对的一种说法,但对于画家来讲,永远有好坏,起码对我来讲是特别明确的。理论层面上这样判断是不对的——政治上不正确。所以我老是在怀疑当代艺术,那不是我理想中的艺术状态(刘小东语)。”
落伍、过时不客观的却是恒久不变的标准,构成了刘小东对绘画的认识,他自信于这种和时代也许无关的认识。一张画的“好坏”标准来自古典判断它,只针对艺术家本人,和作者从事的职业有关,和艺术史有关,却和社会无关。刘小东以“对好的绘画的怀恋”来诠释眼下这张作品,表达的是他对永难忘怀的好作品的敬意,这些作品是由委拉丝凯兹、库尔贝和马奈等人所创造的“谜”。三位当中的库尔贝被艺术史认为是最早的现实主义,委拉丝凯兹和马奈则被誉为“画家中的画家”。刘小东在当下中国所享受的也多是这种更多被画家认可的荣耀,即使他已经成为了藏家买卖的筹码,他的声誉依然是保守的,局限的,远没有到应有的高度。我们可以说刘小东的一些方面超越了前者,也可以说在不同的方面他不如这些往来的大师,皆因此时、彼一时都是无条件成立的理由。他谦虚的承认:“ 这些名字是无法超越的。”
刘小东在《一男二女》一画中对两个女模特的造型参照了库尔贝的一张貌似同性恋的作品(两个女人呈拥抱状)在画面上电脑中隐约呈现的自画像让人想起委拉丝凯兹的《宫娥》(大师将自己画在了镜子里),他的运笔却是马奈的率性和诚恳,层层深入的描绘可以说是弗鲁伊德的方式(简单的事物见证着对造型的理解和认识),完成的却不是四不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很有诗意的怀恋。“他的部分图像来源只针对那些于美术史有了解的观众,他呈现的所有却是当代的现实景观——一男两女无辜、无畏地躺在同一个空间里的假想,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张画是艺术家画给自己看的——对个人能力的一种罕见验证。他的题材性被绘画性消解了,只有不同深度的灰调,不同程度颓废的(清朝服饰的)蓝调,当然还有莫名的肉欲……他用高超的技艺升华了一个看似阴苟的画面。
这是一张向古典艺术致敬的绘画作品,却不同于以往的荣光,那就是神性和震撼力的消失,现实意义上的解放。刘小东也仰慕那样的事实,但他知道不可能的存在:“我要想画成那样,就非常做作,不可能,就像你信仰神也不可能变成神一样,我是俗胎凡子,肉胎,不可能那样,但我知道那种东西的境界,那种境界就是让我们这些俗人变得更俗。样式绝对是不能影响的,也不对,你生活在现在,什么都不信,就信金钱,还假模假式画那种神性的东西,不可能。在现代,请听他对古典艺术的别样见解:“古典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把张画引到了同个气氛里,营造在同一个光线里,非常协调,是通过不停的调整,让它非常完美。但世界不是这样的,所以古典绘画非常虚伪。现在我要做的最重要的就是尊重自己的眼睛,现实中看到的信息量很大,人心是涣散的,片段的散乱的充斥,而不是集中的。这张画可以做到。会画画的人能看到有点好东西。”
以后还会出现在绘画语言上孜孜以求的画家吗?刘小东的回答不是肯定的:“会有吧?但会边缘化。时代的注意力不在这儿了,现在都是Patty文化,双年展什么的,比较热闹,所以,画得好,会越来越少。我们所谓的“画得好”都是跟古典艺术有关的,古典的观念让你知道现在谁画得好,不然你也不知道,还是视网膜的判断,有古典的记忆,有绘画的记忆……”
艺术品也许永远比艺术家更多的呈现了自己在心智选择上的广泛性,刘小东也不例外,他的作品被接纳就有着和“非绘画性”千丝万缕的新联系:“因为在我脑子里没有‘绘画’和‘非绘画’的区别,我并没有认为新的艺术抢走了绘画的空间,什么‘打倒绘画’等等,恰恰相反,如果没有新的艺术形式,绘画的空间会越来越狭小,因为你会被前人累死,这些新的艺术形式船放了绘画的空间,我特别欢欣——打开了我的脑子。”就是这样一个对绘画报以希望的人呈现了这个时代硕果仅存的认识高度。
我们也许很难在张画面上做出更多的理解了,迷人的也许永远是未知?
公元2000年以来刘小东被认为是这个年代的中国在架上绘画领域最好(最有力)的艺术家之一,也是今天备受收藏领域追捧的成功画家之一,但当有人问道他:“读书时有没有意识到今天的地位和市场上的成功”时?刘小东回答:“从名利上讲,还没有达到我当时的想象,后来就越来越不想了,那是青少年的空想,永远达不到,都是打了折扣的。比如我大学毕业留校当了老师,那简直太没有出息了!结果还是附中的老师,就更没出息了!青少年时候觉得一毕业就是大师了,也不知道大师什么样,反正觉得就是大师了。一下没成大师,反而当老师了。人生就是这样,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他很满足自己成为这个市场环境中值得他人信赖的筹码,即使大多的利益是和他无关的,即使这个时代让他的艺术理想打了很大的折扣,他仍然是高兴的,像他喜欢的演员郭德钢经常说的那样——“我很欣慰!”
如果我们将刘小东的坦然解释为市场成功的喜悦,将无疑是错误的,早在市场的高调之前,有人就想将他的作品卖出更高的价位,他拒绝了,他一直认为“欣赏”是更重要的。在不少人认为他是这个时代的大师时,他认为自己对眼下的中国艺术状态至少有两点贡献,都和艺术成就无关,他希望自己的作为能促成和完善一种正常的规范:“我在中国艺术家里面有两点是做得比较不错了的:一个就是守规矩,比如拍卖,我不在底下卖画就是支持拍卖了,如果我在底下卖,他们就不可能去拍卖行和画廊了……从商业上我真的支持了一个好的机制;还有就是美术馆的收藏。”他不是很认可那些属于中国的艺术现实,认为:“美术馆画廊收藏家是一种机制,要做对生态有意义的事情。”谈到公共收藏,他这样说:“美术馆的公共收藏应该找藏家,所有的美术馆都应该有一个好的规矩。” 同时,他也认为,“中国的很多事情都还在个考验期。”
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一个不会轻易把头颅低下的人——人格的“人”。
刘小东做到了让作品说话,同时赋予了艺术品买卖以尊严。可能,这就是传说中“光荣的深度。”
曲红升(即:兀鹏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