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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崔振宽山水的“现代性”修行

时间: 2015.5.25

出生于西安,成长于西安,崔振宽从学艺起就汲取“长安画派”的创新意识并影响至今;通过写生创作,追求不同于传统文人画山水精神的现代感和现实感;专注“极端化”的焦墨,通过传统方法的改造,契合当代人、当代文化的视觉心理表达,并达到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苍山无言——崔振宽画展》目前正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展览期间,展览策展人王林先生接受中央美院艺讯网专访,勾勒、归纳出一条独具特色的“崔振宽式”的山水现代修行之道。

采访时间:2015年5月21日
采访地点:中国美术馆《苍山无言——崔振宽画展》展览现场
采访人:张文志
编辑整理:潘晓华

艺讯网(以下简称“艺”):王林先生,您好!您是《苍山无言——崔振宽画展》的策展人,您简单介绍以下此次展览的展览脉络、结构、特色?

王林(以下简称“王”):崔振宽先生今年80高龄,从事中国水墨艺术创作已经有60年,最典型的焦墨创作也有20年。今天在中国美术馆做的崔先生个展,是他艺术创作集大成的展示。展览题目“苍山无言”灵感来自于中国古语“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它所表达的含义是:山水画作为中国人艺术创作的核心题材,崔先生的作品在这方面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他呈现了现代人视觉心理的变化。展览可以几个部分:1号厅由崔先生2014年焦墨精品《秦岭大壑图》和6幅八尺焦墨力作组成,是崔振宽近年焦墨艺术的代表,展示他在焦墨方面达到的高度。6号厅主题为“笔墨之变”,8号厅的主题为“水墨生涯”,9号厅主题为“焦墨意象”。崔先生是创造力很强的画家,总是在追求新的变化,我们可以看到他在不同领域的探索和成就。最后一个厅展现了崔先生的创作历程,观众可以结合年谱与介绍,了解一个画家是如何通过探索,形成了独特而且有一定高度的绘画语言。

艺:此次展览系统回顾了崔振宽60年的创作历程,在这60年中有哪些重要节点? 他的创作阶段可以做一个怎么的划分?

王:崔先生60年的创作历程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在第一阶段中,他作为一个西安人,自然和“长安画派”有联系。“长安画派”不仅用中国画来画现实,还强调创造,这其实是一种绘画语言的变革,他们与古代不一样,与众人也不一样。这个阶段中,对崔先生来说重要的不是画了多少长安画派的画,而是汲取了他们的创新意识。

第二个阶段,是水墨创作阶段。这个阶段的持续时间比较长,因为包含着要去体会现实生活的写生实践,这对后来风格的形成很重要。因为通过写生,崔先生感受到传统文人画的精神追求是严重脱离现实生活的,而他则追求现代感和现实感。在他的观念中,传统文人画已经不合时宜,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巨变,使得“宁静致远”“超脱飘逸”的精神追求失去了基础。崔先生在追求现实感的过程中,逐渐提炼出了某种东西,有别于长安画派。他从直接反应现实生活的观念性,转而表现现代人视觉心理的变化,这一点在他的创作中非常重要。有些批评家说崔先生的画里有“苍茫气象”,其实,就是慢慢从水墨创作中抽取出来的精神。

第三个阶段就是崔先生专画焦墨的20年,这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极端化,恰恰是现代艺术的一个特征。现代艺术不是综合的,而是极端的、个人的,要在某一个点上不断挖掘。崔先生就走在这一条中国水墨现代性的孤绝道路上,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自信。在这个过程中他也真正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他最擅长的是,在密集的画面中,总能寻找透气的地方,有空间深度的地方,让我们在里面游弋,找到精神的寄居和释放。

水墨要创新也好,现代性也好,还有一个要解决的根本问题是材质,只有这样(改变材质)才能达到个人创造力的呈现,才能让人意外。在崔先生很多画里,颜色和传统的不太一样。他采用了丙烯颜料,水性颜料有质感,而且丰富。在创作过程中,他还发明了某种“调和剂”,然后他把丙烯金和丙烯银结合,得到灰色、带闪亮的颗粒效果,他还可以调进不同颜料,暖色、冷色,都可以。所以在色彩使用方面,崔先生改造了传统的方法。因此他画的山石,有颗粒感和摩擦感。崔先生的创作回到了绘画本身,今天的人,不管他生活在哪里,都能从画里感觉到视觉心理的表达,感觉到一种真实。这是崔先生(的画)最有意思的地方。

艺:在您的梳理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崔先生和长安画派的关系。长安画派提倡艺术要反映生活,提倡写生。那崔先生的写生创作有何自己的特色?

王:崔先生进行过长期的写生,但并不与长安画派趋同。崔先生追求各种变化,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也脱离了长安画派。但是写生是对现实的写生,如何做到脱离呢? 从他的后期创作可以看出,写生起到了很大作用。崔先生的山水不是单纯的描绘,而是形成了独有的空间层次,他的笔触中有空间深度。这一份功底,就来自于长期的写生实践。他从写生到写意,再到空间的自由呈现,体现了他对于把我空间的高超能力。

艺:除了与长安画派,崔先生与黄宾虹也有一定文脉关系。我看崔先生的画,感觉像是把黄宾虹画里的某个局部放大了。那么您能谈一下崔先生对于黄宾虹的继承吗? 继承之外又有哪些突破和创新?

王:你说得对,感觉是把黄宾虹笔墨的局部“放大”,但又不太一样,崔先生的构图比较满。

黄宾虹画焦墨,喜欢浓黑厚重的山水,这和清代的金石学有关。金石学影响了当时的书画创作,鼓励“充实之为美”,刚劲之风盛行,而不是越来越柔弱。在美学上,黄宾虹守护着综合之美(刚柔并济)。但是现代的美,不强调综合,而是强调个人性的美,甚至有时候“以丑为美”,审美的概念发生了变化。在古典和现代的边界上,崔先生更追求现代感。现代绘画具有分离性,意思是说把某一部分截取然后放大。崔先生的焦墨就做到极致化了,只有个人化的表达,才有可能揭示现代人视觉心理的深刻变化。老实说,黄宾虹仍然重视远景,更进一步说是高远。但是崔先生的创作构图和吴冠中有所沟通。吴冠中曾在他的某本书中说道,要改变中国画的视觉心理感受,必须减弱远感。远景,是往外走的视线,而崔先生的构图会把你包围住,是中景,甚至近景。很明显,他已经把空间深度进行改造,你在看他的画的时候,就感觉人都浸泡在里面了。

艺:写生创作、焦墨技法,都是崔振宽先生山水的现代探索方式,其实中国山水百年来也是在进行现代探索。在这条发展道路上,崔先生的位置在哪里?

王:中国山水画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所以很自然的,我们会有比较深的历史情节。但我认为,不必过分纠结在历史情节中,应该更加注重考察研究和探索中国传统山水画与当下生活及文化的关系。崔先生恰恰是在探索中国画现代化的过程中,达到了视觉心理方面的一个高峰。黄宾虹是大师,但他是古典绘画的大师。而在当下,界定传统与现代已经不重要,关键要看它提供了一个怎样的视觉感受,又表达了何种精神。在这方面,崔先生有着不可超越的高度,他就是今天水墨创作的大师。后来者可能有同样的高度,但是在这个领域中,是不可超越的,就好像黄宾虹不可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