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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季丨徐冰:坚持做自己,你们都是值得老师深挖的宝藏

时间: 2015.6.4

采访时间:2015年6月3日
采访地点:徐冰工作室
采访人:章燕紫
编辑:张文志

章燕紫(以下简称“章”):现在整个学院都沉浸在毕业的氛围,也谈谈您当年毕业是什么状态吧?

徐冰(以下简称“徐”):毕业的时候,我们这一届有点特殊,我们走的时候其实是有点悲壮的感觉,因为好像是文化部让我们提前毕业了。但我是比较幸运的,我当时是唯一留下在美院做教学岗的。毕业当时的情况已经有点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就是跟老师告别,踌躇满志什么的,差不多都是这一类的事情吧。

章:您看到一届一届的学生毕业,您觉得现在90后毕业的学生跟您那会相比变化大吗?他们在毕业的时候。

徐:当然有变化了。现在的90后学生跟我们那个时候相比是变化比较大的,但年轻人稚嫩的部分其实都差不多。表面的变化是什么呢,我们那时候比较被动,因为全是由国家安排的,你读什么专业,毕业后去哪儿工作都是由国家分配的,所以我们那时候的主动性就不如现在的年轻人强。现在年轻人其实特别需要一种选择性,现在社会的选择多了,因为空间和机遇的不同,也决定了可以做很多事情。我的问题就是不会选择,就是听天由命,给你放在哪儿,然后它的现实条件就是你使用的条件。

章:您做了好几届的“千里之行”,都是与毕业展有关的,遇到这么多的毕业生,看到形形色色各种不同面貌的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您对现在的学生有怎样的看法?

徐:现在的年轻人,我感觉他们比过去几代人在信息接收和接触事物的广泛性以及思维的开阔程度上,都要丰富和广泛,这是他们的优点。从“千里之行”以及“未来展”对他们作品的接触来看,我能感受到年轻人本身生活和工作的状态,以及他们希望尝试新事物的热情,我觉得都是很有意思的。因为他是和这个时代的有意思和空间的不确定性紧密关联在一起。

但从“千里之行”我也能感觉到,专业教育具体到每一个老师对每一个学生的制约性,其实从他们的作品中反映出来了。一方面,老师教给了学生知识、艺术的技法,但我们也看到很多学生受到老师的限制,这在很多作品中是很清楚的,这就是教育中的问题。其实我早就说过,东西方教育各有所长,各有利弊。总的来说,冷战以后东西方教育的思路是割断了的,西方艺术教育基本是按照西方当代艺术史写作脉络展开的,因为当代艺术的线索在变化,他们的教育也是在变化的。这是他们的优点,就是让教育极大的当代化和社会化,当然这问题在于什么呢?因为当代艺术的写作基本都是记载这些,在现在阶段有什么变化的艺术作品,或者说提出新观念的艺术作品。这时候西方的艺术教育其实更多的是围绕这样一个目的,就是老师要教会学生如何阐释作品,总的来说就是把艺术转换成文字的表述再叙述一遍。这个过程会让学生的思维进展,但同时也让学生对作品本身不是那么负责任,因为作品本身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而对阐释负责任。我觉得这是他们的一个问题所在。

至于咱们的艺术教育,我觉得更复杂。我们要面对中国的传统,同时还要面对一个与之同样重大的领域,那就是西方的传统以及他们的现实,这让我们的教育比他们面对的问题要复杂的多,跟中国社会一样,有太多考量的成分。我们现在这套体系还是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就是说我们的教育一直没有变,基本还是学习19世纪的基本美术训练方法。这套东西其实某种程度上限制了我们学生的创造力发挥,也限制了一个艺术家面对社会到底应该具备什么能力,以后他到底是做什么事,就这个东西有时候让我们学生不清楚。艺术需要思考怎么和社会发生一个交换链的关系,作为艺术家应该知道到底需要做什么,我们很多学生虽然从美院毕业了,其实很多也答不上来。这就是我们的一个问题,它的复杂性就在于,我们今天所有中国当代艺术家,基本上都是在同一个教育背景和教育方式中被塑造出来的,当然这其中有些确实很有创造力,有些就没有创造力,或者绝大部分艺术家缺少创造力。我们的作品非常丰富、非常活跃或者欣欣向荣,但我觉得很多只是表面繁荣,真正具有创造力,或者说真正对艺术领域有提示作用的艺术家不多。刚才我说确实有些艺术家很有创造力,这就需要我们反思,在同样的艺术教育背景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一种结果。

另一方面,我们过去的这个教育背景和教育方式是我们的现实,我们需要认真面对这一部分现实,要看看这里面到底哪些东西是有效的,我们需要捡一捡,我相信里头一定有他特殊的好的东西,而且是其他艺术教育中没有的。

章:对,您梳理的很系统,也很透彻。您作为中央美院的教授,对美院的学生有偏爱吗?

徐:对美院的学生说不上有偏爱,只要是艺术的学生都是极其可爱的,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我的学生探讨艺术。和他们探讨的过程,其实也是我随时在比照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差异,我始终相信年轻一代一定有很多东西是比我强的,因为他们年轻,代表未来,他们在生理的适应上,对新事物的敏感上,对东西方关系的自信上,思维的自由度上,一定是比我强的。我跟他们交流其实也是在不断反照自己,也是我的一个学习过程。

另外,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我跟我的学生交谈,通过他的一举一动我会看这个学生到底是什么料,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一个宝藏,且是不同品种的宝藏。老师真正的作用是要看这个宝藏从哪儿挖?怎么个挖法?作为老师,你需要先进入他们,然后才知道该怎么工作,跟学生交流的过程,对于教学过程是极其有益的,对于教、学双方都是如此。

章:那您再说说对美院学生的期望?

徐:从我的一个朋友邓喜红说起吧,有天她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她说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地图,且这个地图都是画好了的。其实对学生来说也是这样,你从美院毕业了,在老师看来也还是孩子,将来这个地图你怎么走,这谁都不知道,学生自己也不知道,就好像我做了这么多作品,我最后回头看才知道,原来我对这个事这么有兴趣。我觉得每个学生确实有自己的地图或者自己的命运,你这个地图怎么走是由你个人的性格、背景以及你所有的东西决定的。比如一个学生对物质或者金钱看得重要,这也不是不好,那就索性非常努力的,全力以赴的去做一个成功的商业艺术家,我不觉得这不好。老师说要做严肃的艺术或者崇高的艺术,不要被钱左右,但你的内在,你对价值的判断是可以由经济来判断的,现在整个世界很大程度就是这样。比如说这个孩子是理科男,那也有可能把理科严谨的东西带入艺术圈,艺术圈也可能需要这个东西。比如说这个孩子是帅哥美女,那你比丑男丑女在社会上、事业上确实要方便很多,这种方便就有可能让你的思维简单许多,这种东西一定会表现在你的作品中。

如果你真的对所谓严肃的艺术或者艺术史脉络里的艺术特别有兴趣,你想成为被艺术史记载的艺术家,那你就得舍弃很多东西,要紧紧抓住推动艺术的核心在哪儿,搞不清这个,你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你希望的人。你想要成为一个被历史记载的艺术家,那你最终必须完成一件事,你必须通过你的作品把当代文明中最优质的和最前沿的思想体现出来,用一种新的艺术的语汇来说你要说的,过去人没有说过的话。因为你这个话是没有人说过的,所以你就必须要找到过去没有过的说话的方式来把这个事儿说出来,这个时候新的艺术语汇就会被提示出来。艺术史总是记载在艺术语汇上对艺术界或者对人类文化有提示的艺术家,你要是想做这个事情,那你就得紧紧抓住这点。总而言之,学校和老师的作用是让你成为一个极其有质量的人,至于你去从事什么类型的艺术或者说什么领域的工作,你都应该是一个很有质量的人。

章:您的意思我知道,就是要让学生成为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对吗?你想成为一个进入艺术史的人你就围绕这个去做,你想成为一个商业艺术家你就围绕那个去做,但是一定是自己希望成为的那个人,都没有对错。

徐:对。就是说没有对错,甚至是宿命的。这就是所谓你那个地图已经是命定的,但是这个地图怎么样画出来其实谁都不知道,但是你走到最后你才知道原来这地图是这么走的。

章:要是事先知道了也没意思了。

徐:事先也不可能知道。因为每个人的命不是计划出来的,就像我的很多作品不是计划出来的,是做完了以后回过头来看你才知道原来如此。

章:所以我们总是在不断的回头看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