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安妮是不太好驾驭的学生,通常情况是你说一句,她有八句等着你,但所幸者每到关键之处理性都能主导她的思维。在我看来这并总是缺点,尽管这给辅导她的过程会凭添许多麻烦,但临了的结果还是让我觉得值得。
从四年级初的“个人推广与自我表达”开始,我又注意到她这里的一个新的变化。简言之这是一种对摄影、对照片的极度的不满。对于此等对摄影的“逆反”我倒是颇感欣慰,因为这种不满原本就是探索的动力。于是就有了“记忆箱”和毕业创作“三千”,这组具有颇高人气和争议度的作品。对于“喜欢,不懂”这个反馈结果,我完全可以接受,而对于她,可能不仅可以接受。为了自己策略上的得逞,当然还有小一年的努力,她估计是要得瑟一下的。
——郑安妮导师王川
郑安妮,于2012年至2016年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摄影专业。在校期间,她的成绩令人欣慰,其作品多次在展会上参展。2014/5《water》,workshop,CAFA&UAL,Beijing;2014/9参加JENESYS2.0中国大学生访日团第14阵;2014/11《WATER》展览,CAFA&UAL,London;2015/11《你自己-Yourself》摄影展,CAFA。在校期间,她的作品追求个性和自由表达,包孕着自然情感,不经意间,往往“着手成春”,加上美院艺术氛围的耳濡目染,自身修炼出超越功利的审美执着和坚实的艺术功底。在这个技术发展充分的时代,艺术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表现形式,但与此同时,观众接受和解读的问题却日益凸显。尽管如此,艺术表现形式的多样性只是给人们不同的感受方式和观看视角,并不会从根本上改变艺术本质,从这个层面来讲,艺术形式的不同不应成为观看的屏障和艺术内部的界限。
郑安妮在新的视角下,注重作品与观众的交流,跨媒介的表现方式,使得单一的视觉体验逐步发展至包含五官在内的全方位体验并引起心灵的共鸣,使得作品能够直面观众,让观众设身处地的与作品互动,作品从被动接受变为主动参与。倾注了自己在新时代下,用摄影多元化、自由化、情感化地表达的艺术理想和追求。而与此同时,在郑安妮步步为营的艺术道路中,她的导师的循循善诱、谆谆教诲,对郑安妮的作品中的错误和不足及时指出,并敦促她和自己交流关于作品的构思和想法以便不断调整、改进,这让其受益匪浅。对于现代摄影多元化表现方式的独特追求,也让她不满足于传统摄影表现方式的局限。而影像作为摄影的媒介,更是安妮作品中不能忽略的要素,影像是摄影鲜活的肢体和最生动的语言,向人们展现摄影的方方面面、点点滴滴。
情殇—欲罢难休的爱之物语
在安妮的作品中,以一贯之的是情感,而这种情感的核心又是以爱情为基调红。爱情是伟大的,是永不会变质和乏味的。爱情可以是热烈深情的,也可以是脉脉含情的。安妮的情感是含蓄幽怨的,这也影响到作品的整个表达。也许一次情感的经历,不只是伤痛,为了寻求治愈,安妮在艺术和摄影中寻得归属和慰藉。情感的经历激发了安妮创作灵感,让她挖掘出自身的艺术潜能。
在pain这个系列中,安妮用夺目的红色的不同形态抒写着她的身体语言。红是什么?是喋血,是晚霞,是香唇,是鲜花。但是这些红在我们印象中只是事物的形式和表象,只是点缀和衬托。而郑安妮的红终于获得了生命,获得了主体的自由和表达。她的红在一瞬间撞入我们的视野,挑逗我们的神经,红的形态变化莫测。这红,时而是溅射的飞点,时而是凌乱如织的丝线,时而是翻滚的浪花和腾跃的波涛。同时却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和表达的张力。这红,也许是吉普赛女郎的热舞,那曼衍红晕是旋转的裙裾;这红,也许是邂逅的幽夜中的一口口深吻,令人难以忘怀。这红,也许就是郑安妮自己,是她的陶醉和忘情,是她的自我放逐。在红的周围和中间,与之相呼应的是略带鹅黄的透明色,与红交融在一起,也许它是另一个人的化身,让女主人公的红与之起舞、缠绵、追逐。当红在透明的舞台上溅开,也许红的故事就此终结。PAIN的一系列影像最好地诠释了影像在摄影中的地位,具体的影像让抽象地表现形式更加可感,消除了工具和技术所带来的审美上的距离和机械感,也是专业摄影的立足点。这组影像静中有动,突破了图像的单纯纪实,走向图像本体表达和个人情感的流露。
而在Caselle di momoria这个系列的作品充满了浓郁的现代主义艺术风格。不同于传统的摄影纪实手法,在这个系列作品中,郑安妮突出表现了现代摄影的多样性和创造性,丰富了摄影艺术的表现张力。不同的画面全部在回忆的灰色布景中展开。那些密密匝匝、铺天盖地的照片,将人置于一个不断追忆的空间。但是那些片段的记忆收敛出一个密闭的空间,好像与外部世界隔绝,在一片灰暗的宁静中,那些最深刻的记忆呈现出来。作者用一个个展台和日常的杂物的组合倾诉她在追忆中那些微妙的情感。有时是一堆凌乱的啤酒盖,有时是一堆捻灭的烟头,有时零落的花瓣,有时是一个塞满老照片的箱柜。无论是无奈,慵懒,自持,还是怅惘,烦闷,都在一个空间中聚敛的视角中一览无余。灰暗的背景和色彩鲜明的展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女主人的感情由此喷薄欲出,欲盖弥彰。通过视觉、听觉、触觉全方位将自身展现给观者,摄影对情感表达的功能由此可见一斑。同时摄影新材料的运用,比如啤酒盖、烟头等,也摆脱了传统摄影材料的制约,也是对自身局限的反抗,给观众前所未有的感受和视觉体验。
跨媒介演绎——超越传统摄影
安妮的毕业创作融合了自身经历和文学神话形象,作品的名字叫《三千》,由灯箱、视频和雕塑三个部分组成,突出了不同艺术表现形式和媒介的交融。“三千”是一个耐人寻味的标题。正如郑安妮所说,“三千弱水取一瓢”,这个名字倾注了她的痴情和心绪,多么令人向往的名字!那与君共酌,与女同游的快意想必此生难得!同时这幅作品的成功创作,离不开导师的悉心指导。正如郑安妮在采访中所说:“其实在设计每一部分的时候我还是比较理性的,包括在一些视觉呈现效果方面经常会和导师商讨……”
该作品取材于日本的一个神话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雪女”,“雪女”是日本传说中的妖怪,是山神的女儿,掌管冬季的雪。也许光是听起名字,便能感觉到她冰清玉洁、滑脂腻理、羽化登仙的冷艳之美,更不用说有幸赌其芳容。在第一张雕塑图片中,雪女双手合十,身着一袭长袍,双目深阖,玉颔微收,并分别塑造了面对墙壁和背对墙壁的两个形象。注重摄影图像中的互文效果。与之斜对的屏幕中闪现着一个男性的面孔。整个画面被置入一个幽暗的密室,在墙壁中间,鹅黄的灯光推开一圈黑暗。女主人公神情安详,不愠不火;在第二张雕塑图片中,女主人公的面部被进行了特写,但是仍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姿态,双目深阖,玉颔微收,在光和影的交织中,神态安详,思索着什么。
在数字化时代,随着技术和科学知识的发展和增长,光、影、电的运用和嵌入成了摄影必不可少的表现方式,拓展了自身的表现能力。而对于雪女的形象,郑安妮说:“这还是跟我的情感经历有关系,因为那段感情太不正常了,莫名其妙。它微微低头的状态,其实有一种无奈在里面。当我看这“他”的时候,我会是那个表情的。”在视频系列中,采用的真人扮演的方法,将人的面目施以彩妆,并且对其面部细节进行捕捉。运用蒙太奇手法将其剪裁再重新拼接在一起。增强了画面效果,突出了女主人公的形象。她将观众瞬间置于一个个断裂、静止的场景,打破了摄影当中时空的局限,突破了传统“一图一框”的范式。于此,男女主人公终于出场,又是幽暗的背景,长袍,油纸伞,光晕,耳边的絮语,在时空的平面化中一起映入眼帘,使人凝思良久。我们较少看到的是主人公的正面,他们神秘、冷淡却又含情脉脉,给人一种若即若离、欲说还休的无奈,也许沉默是最有力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这又为观众提供了新颖的呈现方式。在视频展览现场,画面中引人瞩目的是一张在屏幕中喋血的惨白面孔,暗藏着难以言说的伤痛。在“灯箱片”这张图中,郑安妮在黑色的背景中呈现出六副圆形镜子,色调华贵而深沉,图像破碎而幽微,暗示出那些以往深藏却又纠合的记忆,正如安妮所说:“每一次回忆就会改变事实一次,回忆的越多离事实越远,我想去触及,但已经不可能。”纵观雪女的形象,正如郑安妮所说,雪女就是她自身的再现。她所刻画的雪女形象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情感的映照和流露。同时,雪女由一个神话形象和文学形象在新的表现方式中获得了新的创造性的审美价值,让人重新审视这个经典形象,即用雕塑、用摄影去表现她,这也是安妮运用自身专业来连接其它领域的一种方式。
观赏的新视野——直面观众
在整个毕业创作中,最为关键的是郑安妮所暗示给观众的观看方式--- L形的展览现场,幽暗密闭的空间,仿佛让观众与外界短暂的隔绝,同时狭长的道路耐人寻觅和把玩。这也许是安妮曾经的徘徊过的空间,在偌大的世界中,不断求索,找到了得以守护自我的静地。对于创作,对于艺术,郑安妮是追求情感的表达的,同时她也注重对观众的引导。郑安妮说:“灯箱的图片起到引导作用,当看过视频,再看灯箱的时候,感受会更强烈一些。雕塑部分我给出了一个形象,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雪女的形象。”她所刻画的形象是她的一部分,是她生活和生命的缩影。郑安妮是一个含蓄而细腻的女子,她的表达自然折射着她的秉性,那些幽微的场景,那些柔美而沉郁的画面,都是她艺术追求的表白。同时她画面中也带着一种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即一种逐渐明朗但又突然没有了答案的表现方式。
在现如今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表达方式中,郑安妮有自己的见解,正如她自己所说:“现代有很多种艺术的呈现方式,因为技术的发展,艺术媒介的分类已经不那么清晰了,表达更加自由化了。我觉得是不是摄影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表达。”那么反过来,在表达当中,摄影的角色自然必不可少,摄影给了郑安妮表达自我情感的多样性形式和丰富表现张力,从新材料到破碎图像的分割与重组,安妮不满足于传统摄影所设定的表现形式,她的摄影作品也折射出观念主义的影子。在这一点上,她的导师是十分支持和鼓励她的,希望她在摄影道路上不断创新和探索,为摄影艺术未来注入新的活力和生命。
文/贾光佐
图/郑安妮
编/张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