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9年11月26日 上午
地点: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会议室
记者: 徐老师您好,首先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能够接受我们的访谈,我很好奇,作为一位画家的您,喜欢音乐吗?
徐老师: 喜欢啊。
记者: 那么您是怎么来理解音乐的呢?
徐老师: 首先,我们要知道音乐是什么?在我看来,音乐是一种从表面上看有着高度自由性的艺术,每个音符的流动会让你感到时而平缓舒畅,时而波澜起伏,时而激昂亢奋,时而黯然忧伤。但是在每个音符流动的过程中,他们实际上是受到了严格的控制的,演奏家们都是严格按照乐谱,不差分毫地进行演绎,这样才有了完美的乐曲。我曾经这样说过:“伟大的创造力来自于高度的自律!”我觉得在艺术的深处隐藏着一个约定,一个艺术与艺术家之间的约定,如果我们不遵守这个约定,艺术也就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音乐与绘画都是这样的,都要求有高度的自律性作为基础,只有这样,真正的艺术才能被创造出来,艺术家们并不是在自由中成长的,而是在这种约定中不断地成长起来的。你知道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记者: 人有精神,有灵魂。
徐老师: 对!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有灵魂,而且人的灵魂是不会死去的,一个人的精神是永存的。作为音乐家,画家,这些从事人类精神活动的人,精神指标的高低决定他未来的艺术发展之路。所以,作为一名艺术家,首先就要确定好自己的精神高度。没有这个精神高度,而只是一味地,盲目地去和普通人的想法保持一致,他是很难做到引领的。艺术家应该要走在时代的前沿,为人类的前途与命运而思考,并且要不断地去亲身体验,在这种不断地体验与思考中,寻找到自己心灵最深处的一种东西:大爱无疆。
记者:是啊,大爱无疆。我知道您在汶川地震发生后,您捐出了您最为宝贵的东西:您的作品,来进行义卖。这是您的大爱无疆吧。
徐老师: 我是一个四川人,四川生我,养我,汶川地震使我非常非常悲痛,很多同胞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很多同胞失去了自己至亲至爱的人,他们是不幸的,我为他们感到深深的悲痛。同时,我也在为全人类感到担忧。地震是一场天灾,我们没有办法避免,它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应该要进行反思。在当今社会,我们要看清楚物质这把双刃剑,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千万不要伤害了自然的感情,自然确确实实是有感情的!我们在纪念在地震中失去生命的同胞的时候,也应该反思这个问题。我捐出我的作品,既是为了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来帮助他们重建自己的家园,同时,也是我自己的一种反思。
记者: 说到您的作品,您的画作一直都是以表达中国的传统元素为主的。
徐老师: 我觉得,在中国近一百年的历程当中,中国人失格了,各个方面都存在这种情况,失格是什么?看不清中国。认识西方没问题,学习西方也没问题,我也非常主动地去学习西方,但是我认为西方和中国是两个不同的文化体系。我举个例子,中国有句话这样说:“合情合理”,而并不是:“合理合情”,情在先,理在后。这是中国人的特点,在外国则是理在前,情在后,什么事都拿出条例文本来说。这两个哪个好,哪个不好呢?结合!可以把他们结合起来。中西方文化的出发点和他们的形成的历史渊源是不一样的,如果你不去对中国根本性的东西进行研究,就去拿西方的东西改变中国,这就会使我们失格。我再举个例子,中国人很少用“批判”这个词,所以中国这个民族是非常有容量的,他可以去体谅很多,中国文化是一种圆融文化,好的和坏的都不要紧,进来后,我们可以把你给消化掉。比如砒霜,我们都知道是剧毒,但在中国中医里,这个毒用到合理的地方,就可以治疗癌症。中国是拿艺术来滋养社会的,西方是拿艺术来批判社会的。我们的社会,不是一个总是要你去批判的社会,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其实没有这么多对于错,一个问题在局部可能是对的,但是放到大处,它又变成了错的,只有天是正确的。物极必反啊。我们这个时代,我们的指责太多了。人人都想当英雄,人人都说自己正确。哪有这么多正确的呢?在五四运动时,中国人愤怒了,别人想割我们的土地,我们当然会愤怒。于是便开始了向西方近现代化的学习,抛掉了儒学,打倒了孔家。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好有坏,这就需要我们去梳理。我们对历史的东西有当代的需求,但并不是全盘需求。所以我们的传统是一个活的传统,也是一个流动的传统,那么在这中活的流动的传统当中,我们怎样去建立我们的的认知呢?中国的传统需要花精力去整理。我们得研究这个,因为我们的下一代再来研究,他们就没有经历过这种从前30年前完全的束缚,到现在完全的解放的过程。这是两个极端。自然就出现了错位,这种错位是可以理解的。错位了不要紧,这是必然的情况,关键是我们怎么来处理这个问题,现在的中国人不知道中国人,中国人失格了。所以我的艺术就在研究这个问题。我的艺术就是要从中国出发。
记者: 您的诸多作品中,哪幅作品您的印象最深呢?
徐老师: 那是在我大二的时候,我和同学一起出去写生,创作了一幅名为《乡情》的作品。我记得当时我就在想,我的这幅作品一定要带有中国的特点,于是,我就很主动地去探索中国的东西,在想到底什么是中国人自己的东西?我当时就有一种信念,我的画一定不能成为西方人的画,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直到现在,我所有的艺术作品,都会注重中国的东西在哪里。注重的意味在于让中国人回过头来关注民族文化的发展。
记者: 说到这种责任心,我听说去年你的眼睛动了手术,手术过后,您并没有休息疗养,而是马上又走上了讲台,坚持为同学们上课。
徐老师: 我教书的历史很长了,我十七岁的时候就走上了讲台,到今年已经是整整四十年的时光了,教书育人是我一生的事业。我的眼睛是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出毛病的,那天上午我正在给同学们上课,我觉得有只眼睛有点不舒服,也没太在意,下午再继续给同学们上课,这只眼睛已经慢慢的有近三分之二的地方看不见了。但是下午下课后医院已经关门了,而且晚上我还有个讲座,在晚上讲座完后,我那只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记者: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徐老师: 我当时抱着一种很平和的心态,非常非常地平和。我记得毛主席曾今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觉得我的这一生都为了我的学生,我值了,我并不畏惧什么了。我有一个很好玩的长寿方法,我是这样算的,作为一名老师,如果我教好了一个学生,我这一生就值了,教好两个的话,我就赚了一个……我四十年来交过的学生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我现在已经是长寿了!哈哈。
记者:您为什么不休息疗养一会儿呢?
徐老师: 眼睛出问题后,学校领导们都非常的关心我,一直都要我休息一下,潘公凯院长每次与我通话的时候都会说:“要注意身体,身体是第一位的……”,我们的党委杨书记也是一见到我就跟我说:“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领导们的关心使我非常地感动,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我的学生们,我得去给他们上课。所以我谢绝了休假疗养,继续站在讲台上。
记者:今年是新中国建国60周年,同时也是改革开放30年。在这个历史时刻,您是怎么看待中国的艺术发展的?
徐老师: 我认为中国的艺术现在正走向繁荣,但是,也在走向混乱。这种繁荣与混乱是交织在一起的。
记者:比如说呢。
徐老师: 比如说我们的年青一代艺术家和我们的学生吧。他们现在就很混乱。我替他们总结出了这样一个特点:精力过剩,但是方向不明。我们常常听到他们在说:“很空虚,很迷茫”。中国的经济实现了腾飞,中国人手里的钱是越来越多了,但是怎么去花却成了问题。这说明了什么呢?这就说明了中国人的精神层面并没有随着经济的发展而飞速地提高,这也影响到了我们的艺术,所以中国的艺术现在也是繁荣与混乱交织在一起。
记者:徐老师,您刚才谈到了中国艺术的年青一代。作为中央美术学院,城市设计学院的副院长,您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吗?
徐老师: 对于这些年青一代我想说:不管自己现在生活得怎么样,也不管以后生活得怎么样,都要坚守一样东西,那就是自己最高的理想,千万不要把理想给丢了!一个人如果丢掉了理想,人就会走向狭隘,自私。我把现在的大学学习分成了四个方面:人文基础,理想态度,历史坐标,丰富的理论知识与精进的专业技能。学东西之前要学会做人,学会了做人,才会对社会,对生命有一种态度。再就是要有理想,有了理想这个人才能做到坚守。还要看清历史坐标,明白自己的人生阶段,这样才不会迷茫。最后就是要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和精进的专业技能,只有具备了高、精、尖的专业技能,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艺术家。我希望我们的年青一代,在未来的艺术道路上不怕挫折,不怕困难,坚定地走下去!
记者:非常感谢徐老师能接受我们的访谈。
徐老师:不用客气。
记者:姚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