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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菲访谈:首饰艺术的再认识与再解读

时间: 2009.12.10

记者:首先请您简单介绍一下您是怎样与首饰艺术结下不解之缘的?

滕菲:我是在德国柏林艺术大学留学的时候才真正开始接触首饰艺术这个课程,然后我发现我是特别的喜欢,有一种很亲近的关系在里面,我就开始慢慢的学习和了解。当然我在德国留学期间的学习内容不仅仅是首饰艺术,是在一个艺术大的背景下,其中有首饰艺术这个课程。

记者:您在国外留学期间是一个什么阶段的学习,还是本科吗?

滕菲:我到国外读的是硕士学位,我本科是在咱们美院毕业的。我出国留学之前就是老师,回来以后就在美院当老师,一切都还是挺顺利的,没遇到什么大的麻烦。

记者:对于您个人来讲,“首饰”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您又是怎样来理解它的?

滕菲:“首饰”这个词从传统概念来讲,它是装扮人的一个物品。其实这个概念本身也是在随着时代的发展进而演示着不同的内涵。今天的“首饰”概念可能不仅仅只是传统概念里的解释,不再仅仅是打扮人,使人变漂亮的一个物品。只要能跟人本身发生关系的一些小物件,我们都可以称之为“首饰”。在材料方面“首饰”也有很多的变化,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黄金、珠宝等一些贵重的材料,什么都是可以拿来为首饰所用。

记者:那首饰在体量上的界定还有一个大小的区分吗,可能有些材料或材质太大了,就不太适合“首饰”的表达和定义了?

滕菲:材质是指材料的某种质感,而我们所要关心的是体量的大小,当然也要看我们是怎样来定义这个东西。有人说只要能跟人体发生关系的都是首饰,但也有人说,首饰是必须佩戴的,有的人定义它是可以把玩的。照这样的理解,那首饰就不仅仅只是一个起装扮作用的物件了,其实它在为人们提供一种精神上的滋养,也不仅仅是愉悦,因为每个人的心理需求是不同的。“首饰”就跟艺术作品一样,用了或者看了它以后,人们可以找到一种精神上的共鸣或是一种心里疗效。我们所关注的当代“首饰”应该是一个具备了这些更丰富内涵的集合体。

记者:也就是说到了现在,其实人们所对于首饰的理解还是有一个广义和狭义之分的。

滕菲:我觉得可以这样说,传统概念中的首饰它有一个非常明晰的界定,那么到了今天这样一个文化背景的时候,现代人的这种首饰需求会发生一些变化和拓展。其实“首饰”概念本身也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历程,包容性变得更大。“首饰”它有限定最根本的属性,但又是在不断变化。

记者:就是说“首饰”它有一个最核心本质的东西在里面,然后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概念的容量可以变得很大,并且随着科技的发展,它的表现形式和表现手法也在变化。

滕菲:它的所谓“功用性”也在改变,不管是材料也好,还是它对人起的作用也好,不再仅仅是一个装饰,而是对人的心灵以及精神层面的一种关联。可能狭义的“首饰”没有这个层次的表达,它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记者:泛化的讲,其实首饰就是一种心情的表现,就是一种装饰的载体,因为无论你悲伤或愉快的时刻,只要觉得可能,你都会发现自然中的任何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实体都有成为首饰的可能。

滕菲:对,但是一定要加上艺术家的再创造这个环节。你可能会去截取这样或那样的元素,不管是一片叶子也好,一块垃圾也好或者是一个曾经用过的旧物,通过艺术家的再创作使得它们被赋予了一种新的内涵。或者说经过再加工以后,它可以重新跟人发生某种关系,它就变成了一个可以发挥作用的“饰品”或是“首饰艺术品”。

记者:经过您的强化,如果要很好理解“首饰”这个概念的话,我觉得它里面含有两点很重要的关键,首先是这个物件本身要具有象征性的可能,其次就是艺术家的作用,也是“首饰”之所以成为“首饰”的关键所在。

滕菲:任何物品都可以成为“首饰”的一个元素,当你真正把它变成“首饰”的时候,当然艺术家在里面起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一个东西原本只是一个元素,不管是叶子也好,还是其他东西也好,都要经过艺术家的再创造,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艺术家赋予了它们一种新的视觉形象,从而让人们重新感受到了我们之前可能感受不到的一些情绪,或是可以更清晰的感受到这件物品所传达出来的一种意境、情绪以及内涵,那么这个物件就有了新的价值。

记者:“首饰”,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它是一个很丰富的概念,我们可以把它和艺术联系起来,另外可能更多的包含了一种时尚的概念,您是怎样理解它与艺术和时尚之间的关系的?

滕菲:你是怎么来理解时尚的呢?

记者:我的个人理解是“时尚”就是一些比较新潮的、先锋的,具有探索意味的感觉,并且这种感觉是走在普通大众的审美感觉之前的。

滕菲:其实大家对“时尚”的说法和看法都不一样,但我们泛泛的从大众的审美角度来看,我认为“时尚”是比较流行的、新鲜的,普通大众都乐意接受的一个审美体验。但是“时尚”与“先锋”还是有差异的,先锋的确是非常超前的小小众,在大众还没有关注到一些事情或现象的时候,他们已经先行出现,是具有实验性的一些东西。而“时尚”呢,是从先锋中消化过后的相对先锋的小众又大众化了一些的东西。

记者:那首饰就会与时尚发生一些不确定的关联。

滕菲:那肯定是有,比如说人们的穿着以及生活模式等,当然也包括首饰,都可能都会成为人们塑造自我生活状态的一个元素。

记者:所以就会出现一些人对首饰的追求和热爱,我想这也是追求时尚的一种表现。

滕菲:首饰肯定是具备了时尚的一些功能在里面,时尚的东西也会比一般的物品有更多的要求,而且更夺人眼球,更吸引人一些。因为首饰具有创造性和独特的视角,所以说它如果要成为时尚的组成部分,就必须具备这些因素。

记者:也有人说,“首饰作品就是一件时刻流动的精美雕塑作品”,但无疑他们的意义不尽相同,您是怎样来界定一件首饰与一件雕塑作品之间的界线?

滕菲:无论是雕塑作品也好还是首饰艺术品,我觉得他们都是艺术的一种表达,只要是一件好的作品,它们对人的震撼是同样的,只是体量有所不同而已。但首饰有它的功能性,雕塑一般相对较大,需要放置在一个公共的场合。而首饰常规的说,还是要跟人有更亲密、更直接的一种关系。

记者:这个提法无疑强调了一个重点,那就是“首饰是流动的”,它需要被人佩戴,而并不像雕塑一样,是固定的放置在一个空间中。

滕菲:所以对于一件好的首饰作品来说,“首饰艺术”也叫“佩戴的艺术”。但也不是那么绝对,因为在首饰里面,我们也会有一些观念性的表达,如果它非常有意思,具有前瞻性的话,它也不一定非得要佩戴,只要它内在的某一种因素跟人发生了密切的联系,它也同样可以被称为“首饰”。我们泛泛的可以讲,“首饰艺术”是一种“可佩戴的艺术”。

记者:“首饰为个人量身打造”,这是您作为一个首饰设计师所坚持的理念,隐藏在这句话背后的深层次含义有哪些?

滕菲:这也是我极力倡导的一个设计理念。因为在这之前中国大部分的 “首饰”都是商店里出售的那样,人们对它不一定感动、喜欢,问题出在哪呢?因为它跟我们个体的人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如果说,这是为你而做的,你就会在这件首饰里找到与你休戚相关的东西,这个时候的“首饰”是独一无二的,它跟那些千篇一律的“首饰”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时你的感受也不一样,而恰恰这种情感的体验是当今人们需要的。这就回到我刚才说的,它对人精神上的滋养,它与人内心的需求是密切相关的。

记者:它是不是强调了这种唯一性和人发生联系的重要性?

滕菲:对,它更多的是有一种人文关怀在里面,是对个体的人而言,而不是说一堆人的共同需求。那些商品化的首饰就削弱了这种人文关怀的气息,缺少了生命力和鲜活感。我所强调的“首饰”它包含了和个体相关的一个适应性,他们也起到一个相互彰显的意义。我不知道我所说的这些观点能不能被认同,但我们可以简单化,我们可以直接去佩戴这两种不同含义的首饰,以此来展示它们带来的明显不同的感觉,这中间还是有一个质的区别的。

记者:可以说您的留学经历肯定使得您的视野变得更开阔了。

滕菲:这是肯定的,我为什么要出国留学呢,可能就是因为国内的教学气氛太禁锢了,我想去寻找一些新的可能。我就是从一个求学者的角度出发,在一种新的文化背景下,我会变得更多元化的来认识和思考问题,这对于我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西方在首饰艺术方面肯定会有很多东西走在我们的前面,但现在也出现了一些弊端,那我自己就会有一个思辨,最开始我们可能会有些模仿,然后我会有自己的思考和提炼,最后融合自己的文化特性,挖掘出最精良的东西,进而建立自己的首饰艺术语言。刚刚从西方文化背景中回到中国的时候,我更愿意把一些所谓新的、比较有意思的东西,融入到我的教学中,我会做一个比较,而不是生硬地直接端过来。其中我最早开设的材料实验课程,其实不仅仅是材质方面的体验,更是一种材料审美性上的全新认识。可能以前在中国做首饰,它的材质局限在黄金、宝石等贵重材料上。其实什么材料都是可以拿来用的,关键是你所要传达的东西和材质本身有没有达成一致,而不是胡用。这就非常有意思,它扩展了一些原本狭隘或禁锢的领域。

我从国外回来的这些年也经历了教学过程中的几个高峰阶段,现在是一个相对沉稳的时期。如果要说真正对我的教学有很大影响的事情,就是我曾经做过首饰材料方面的试验,或者说材料实验教学方面的尝试,我觉得这是颇具推动和引领作用的。

记者:那中国传统首饰设计精髓对您的创作影响呢?

滕菲:中国传统古典的首饰设计精髓,或者是说东方的文化以及哲学所透露出来的一种特质,这些东西是永远跟我们融合在一起的,尤其是随着我年龄的增长,我会觉得这种内质的影响会越来越强烈。

记者:也可以说有一种本性的落脚点在里面,毕竟我们都是从中国传统的文化背景中土生土长出来的。

滕菲:东西方的文化和哲学背景肯定是有差异的,但也有好多内容是相互重叠,我们完全没有必要把这些东西切割的那么独立,它们更多的是一种相互渗透、相互影响的关系。我从来都是倡导我们的学生要有包容、吸纳和理解外界事物的能力,当然也包括不同地域的文化。我们要善于吸纳不同文化的精华,更好做出自己的判断和理解。

记者:1995 年留学归来的您在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建立了首饰专业,为首次将“新首饰”的概念介绍给中国首饰设计领域,并策划了首饰艺术的系列活动,举办了“首届国际首饰艺术展”以及相应的首饰研讨会等,为什么要重点突出“新首饰”这一概念?

滕菲:这也是我基于当时首饰艺术现状的一个考虑,当时的人们可能对首饰艺术根本不了解,脑袋里真正认识到的可能更多的是商店里那些出售的首饰商品。这些东西在我看来是呆滞、单调,调动不起我的兴趣,对于我来说,它们没有什么吸引力和价值。所谓“新首饰”呢,它有两方面的含义。首先它在材料上突破了原来的局限,各种各样廉价的材料,只要适合,都可以用来制作首饰。当然这时比较贵重的材料如黄金、宝石等也被艺术家们拿来重新运用,这个时候艺术家更多的是觉得黄金的色彩、质感等可以准确的展示出自己想要传达的东西,它已经消解了黄金的财富的象征意味。另外就是首饰所要表达的东西要有“新”的意味,它要具备一个艺术的功能和内涵在里面。所以我提出“新首饰”的概念就是为了让人们来重新关注首饰的含义所在。

记者:其实这个概念也是对之前“首饰”固有概念的一次革新。

滕菲:对,在中国可以这么说。但是西方对于“首饰”的丰富和研究一直没有停顿过,从传统的珠宝、金银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一个发展的过程,西方的首饰艺术在今天也是走在前端的,甚至有的首饰艺术家做的作品非常先锋,在思考与表达上比其它门类的现代艺术作品要可看得多,充满了智慧与想象。在我看来今天的“首饰艺术”更符合时代的需要,因为它很环保,也不需要浪费很多的原材料,同时又能在视觉冲击力上传达一些非常震撼的东西,充分体现了以小见大的功力。

记者:您曾经参与、组织并且主办过一些首饰类的艺术展活动,当然首饰也是艺术的一种表达方式,当您在参与这些活动的时候,首饰设计艺术展与那些纯造型的艺术展的最主要分别在哪里?

滕菲:还是我们刚才之前一直讨论的话题,首饰艺术展实际上就是一个“可佩戴的艺术展”,它在强调和人发生的某些密切关联,可能细微的区别就是首饰的体量更轻巧些,更自由、灵动些。

记者:作为一名首饰设计专业的老师,您在教学过程中的重点和难点分别是什么?

滕菲:我们美院的首饰艺术专业是我一点点做起来的,走到今天的确是非常“痛并快乐着”。难点就是到目前为止,“首饰艺术”教学在中国还没有任何可供参照的样本。中央美院首饰专业还是走在中国同类专业的前端的,与国际接轨的状态也很良好。在了解过西方首饰艺术的现状后,我就在思考我们应该怎样来发展具有自身文化同时又具有时代性的中国当代首饰艺术。

我坚持大学教育应该是很纯粹的,强调学术性研究性,和实践能力,应该是注重学生创造力、思辨力的培养,在做倒学生既有专业能力的同时也应该具备一个综合能力。在我的专业里,关注学生的专业能力,更要求他们要注重自己其它方面的能力和修养。所以我在组织课程的时候非常辛苦,因为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供参考和研究的范本,通过自己对课程最有效的整合与设计,以便使学生在相对短的时间里获得相对多的东西,要让他们真正获得一种能力而不是一个具体的技能。技能只是我们教学课程当中的一个部分,只有技能而没有思辨能力,那是不完整的,也是走不远的。

记者:那重点呢,在您有限时间的教学过程中有没有抓住一条主线来进行首饰艺术的教学?

滕菲:其实大学更多的是培养学生创造力和启迪心智的一个地方,因为中国的教育体制和国外不太一样,老师还要考虑到学生毕业后的就业问题,我们更多的变成了一个职业教育,我们当然也不可能不顾学生的就业现实。那么我会在低年级的时候着重让他们掌握一些首饰艺术设计的基本技能,这些能力至少可以让他们今后有一碗饭吃,这一点我们还是要为他们考虑。同时我的关注点还在于心智的启蒙和综合能力的培养,这是我们教学的一个核心点,也就是关乎作为一个首饰艺术家或设计师如何培养的问题。如果我们仅仅复制出千遍一律的技工人才,这肯定不是我们教学的目的,当然最终要选择什么样的路还是在于学生个人对于专业和将来的把握。

记者:作为艺术类院校的首饰设计专业,它与一般地质类工科大学里的首饰设计专业有哪些异同,我们又应该怎样来把握这些不同的区别?

滕菲:应该说在“首饰”这个共同的层面上关注的重点不一样,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分析,我们之间好多的条件和基础都不一样。像中国地质大学的首饰艺术系可能对材料的质地和切割工艺有更多的背景支持,我觉得这种地质类的高校应该把这种优势发挥出来;那我们中央美院作为全国艺术领域比较前端的一个高校,我们应该找出我们自己的优势,显而易见,我们会很好的来实现这个教学定位。其实这两者之间的教学既有联系也有差别,我们每个学校都应该找到适合自己的一个基本教学定位,这样才会很健康的发展,应该都要以自己的优势把首饰艺术做得最好。

记者:其实中央美术学院首饰设计课程体系的建立与完善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滕菲:近些年来我们在踏踏实实地劳作耕耘,做出来的成绩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际都是有目共睹的,在世界一流的首饰艺术画廊和活动中,国际性校际间的交流中,中央美院的师生作品会越来越不容忽视地出现在那里,并受到关注和好评,国际同行中的先进团队开始了解到中央美术学院的首饰艺术是可以与其在同一层面展开对话的,他们也正是从这里开始认识和了解中国的首饰艺术。首饰专业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美好,工作强度是很大的,没有做好吃苦的思想和体能的准备是坚持不下来的。学院对首饰专业还是有过一些支持,但力度显然不够,在这里更多的还是依靠老师对首饰艺术、对教育的热爱而自觉的付出。衷心期望我们能为学生提供一个良好的教学氛围,培养更多的首饰艺术与设计人才。

策划、文字整理: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