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考察国内非营利艺术空间的发展曲线,其没落、转型或是消失,往往绕不开以下因素:资金短缺、空间不稳定、经营理念与发展方向混乱。
作为官方体制和资本之外的独立艺术空间,与公立美术机构相比,非营利艺术机构有它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与便利之处:因其体量普遍偏小,不受繁杂规则的制约,在面对突发事件时往往更显机巧,也更易转向,成为当代艺术实验的集中发生地;另一方面,抗拒商业化导致的资金短缺已成常态,“存活”成为非营利艺术空间面对的头号问题。
2020年5月,持续运营三年的掩体艺术空间宣布关闭,在通告中可以得知,关闭原因与资金并无关联。为了解2020年非营利艺术空间的真实处境,艺讯网邀请外交公寓12号空间、掩体艺术空间、纹身店实验空间创办人彭晓阳,在漫谈中回顾非营利艺术空间在2020年的经历,回顾之余,话题也将引申至更宽阔的领域——非营利艺术空间如何避免圈子化、人情化?如何保持学术水准?是否需要以及如何进行非营利艺术机构的系统化体制建设?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面对未来更加深重的“不确定性”,非营利艺术机构展现出焦虑与泰然处之并存的态度。
“独立艺术空间的生存环境,面临的不止疫情。”
受访嘉宾:彭晓阳(外交公寓12号空间&掩体空间&纹身店实验空间创办人)
采访记者:孟希
艺讯网:回顾2020年,你所创立的非营利空间是否受到疫情的影响?大致经历了什么?
彭晓阳:疫情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展览关闭。只不过,非营利空间的生存环境面临的并不止疫情一条线索,也包括社会环境的影响,还有资金的影响。
比如掩体实验空间,它位于人民大学中心校区,从五月份开始,人民大学就通知我们想要收回空间,给出的说法是,收回这个空间做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个决定其中有多少疫情因素我不知道,但现实是作为一个拥有特定社会、历史语境的空间,我们运营了三年的掩体空间宣告关闭,这种空间实践形式只能随之告一段落。
位于段祺瑞府旧址内的掩体实验空间
2020年5月8日掩体实验空间发布关闭通告
关闭掩体空间的直接原因并非来自疫情或经济压力。或许可以理解为,某种社会包容度的变化。
我们的另一个空间外交公寓12号还在坚持,从7月份开始展览准备,8月份恢复展览开放。因为疫情的影响,艺术家胡介鸣的展览《14天》从年初拖到年中。但是疫情对艺术家的创作也产生了某种特殊影响,在这次展览中,胡介鸣使用“14天”这一隔离时间的概念,并将它视作一种危机状态。危机状态如何转换成日常,的确是需要在今天得到讨论的问题。在某种程度上,疫情刺激艺术家思考,产生新的创造力,而我们的空间一直希望以独特的社会历史语境刺激艺术家的创作。这样看来,疫情对非营利艺术机构而言肯定不算好事,却也没有完全阻碍我们的空间继续发挥作用。
2020年外交公寓12号胡介鸣展览《14天》
展览现场
艺讯网:观察你们2020年的动向,“延期”似乎是频繁出现的词汇。
彭晓阳:的确有些被动,但是也没办法。换一个角度看,危机——无论是个人的还是社会的,有时反倒给艺术家以某种刺激,让他们更容易去思考一系列过去没有被人们清晰认识到的问题。我们曾经在掩体实验空间展出过张鼎讨论社会监控问题的作品,经过2020年一年的疫情,社会对这个问题更加关注了。疫情促使人们对某种原本天经地义的东西进行重新思考和讨论,这种讨论与思考,或许可以对过去单向的理解进行反思。“延期”不是一个坏事,可以让思考的时间延长。
掩体实验空间 张鼎个人项目“安全屋”
艺讯网:2020年的一个重要事件是掩体艺术空间的关闭,它在未来会以其它形式存在吗?
彭晓阳:我们几个学术委员,秦思源、董冰蜂、李峰经过讨论,还是希望能找到能够延续我们建立掩体空间初衷的空间。我们通过特殊社会历史语境刺激艺术家的创造力这一愿望还在,只是目前具体项目没有出现在2021年的规划里。
我不是艺术家,而是专门通过空间,帮助艺术家发现创作的机会。我选择的空间必须有特别之处。不是所有空间都能让艺术家有“感觉”,能刺激艺术家的创造力。能否碰到合适空间存在很大的偶然性。
我们曾在三里屯附近运营过一个临街的空间——“纹身店实验空间”。它原本是一个临建楼,身处闹市,和一个时尚的酒店只有一墙之隔。其独特性在于,我们的都市化进程以某种极具分裂感的方式“写”在这里,只开了一年就关闭了。
纹身店实验艺术空间 刘耀华个人项目 “迷雾”
开幕前夜,艺术家刘耀华在纹身店实验艺术空间进行作品调试工作
纹身店实验艺术空间 秦思源个人项目“窗-户”
艺讯网:有没有考虑过物理空间之外的替代性方案?
彭晓阳:考虑过,也在尝试。但我个人还是更想以实体空间为切入点。我本身是学法律出身,因此相信制度建设对机构发展有帮助。作为一家非营利艺术空间,我们的每一次方案形成都依赖严格的筛选机制。
独立艺术机构虽然大都是由艺术家自发组织,或是根据创始人的自我主张搭建的,但并不代表独立艺术空间完全不需要制度化。独立艺术空间合理的制度安排能帮助非营利艺术机构在保持学术水准的同时,避免人情和资本的干扰。实际上,我设置的制度,如建立学术委员会,都是在应对这两方面的问题。
艺讯网:和美术馆机构相比,非营利艺术机构2020年最直观感受到的压力来源是?
彭晓阳:我们是纯粹的非营利艺术空间,不卖作品,也不收藏作品,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依靠社会资助生存。我们的资助全部来自个人,来自认同我们做的这件事意义的人。疫情带给我们最直接的结果是我们每年50万的资助锐减到了20万,这当然会给我们的生存造成压力。
掩体实验空间 2018年辛云鹏个展《希望》
艺讯网:这一年你们工作人员还稳定吗?
彭晓阳:2019年以后比较稳定,毕竟只有一个全职工作人员。和大多非营利艺术机构的情形类似,之前我们人员流动很快,主要是由于非营利机构工资不高,个人事业发展前途也不大,很难留住人。我们现在很多志愿者的工作都是义务的。
外交公寓12号空间 2019年刘辛夷个人项目《应有掌声》
艺讯网:这一年您的心态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彭晓阳:还是想坚持下去,虽然我并不确定未来外交公寓12号会不会关闭,比如外交公寓不再出租,这个空间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想放弃自己做的事情。我本身很喜欢当代艺术,觉得自己不是艺术家,缺乏创造力。但是无论从艺术实践还是社会实践的角度来看,我会思考该以何种方式介入今天的社会生活,所以,做独立空间会是我的一个选择。
艺讯网:可否给艺术从业者一个坚持的理由?
彭晓阳:一定要跟随自己的兴趣。如果没兴趣,早点发现,千万别坚持。艺术行业并不是一个特别适合生存的行业,比如,在我们空间办过展览的艺术家几乎没有一个人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商业成功,这并不是我们的选择问题,他们都是很有创造力的艺术家,都做出了非常好的作品。只能说,艺术尤其当代艺术属于极不适合生存的行业,如果没有兴趣做支撑,最好别继续,早日转行。
艺讯网: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不确定性?
彭晓阳:2020年,很多很棒的人突然就没了。他们生前做的事或许很有意义。但是没有什么比死亡更能终结意义,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不确定性了。至于其它的不确定,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艺讯网:尝试用一个表情包概括你的2020?
彭晓阳:
(图片由受访嘉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