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艺术图书出版向来是艺术生态中的重要一环。而出版业成熟的运作体系,也让它具有独立于艺术界的属性,在艺术世界璀璨聚光灯之外,案头之上,默默耕耘,为艺术世界提供知识与信息的深度传播。为加深对艺术图书出版行业在2020年动态和情况的了解,艺讯网“庚子年艺术行业‘表情地图’”专题邀请到广西师大出版社的艺术图书编辑,借此机会与大家分享一名艺术图书编辑对于2020年艺术出版的行业观察。
“贡布里希说,图书自有命运。”
受访嘉宾:谢赫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美术分社编辑)
采访记者:孟希
艺讯网:谢赫你好,可以先介绍一下自己的职业吗?
谢赫:我自毕业起就在美术类出版社工作,最初是在广西美术出版社,这是一家专业性较强的美术出版社,目前就职于广西师大出版社,一直都是艺术图书编辑。
艺讯网:回顾2020年作为一个艺术图书编辑的生活和工作状态吧,跟往年有什么区别吗?
谢赫:上半年和大家一样,基本都宅在家里弹性办公,春节假期一结束,编辑们就已经在家开始看稿子。疫情期间,因为小区封闭管理,编辑们用闪送互相送校样,也算是特殊时期一段特别的记忆了。我们的选题一般都是做足未来3—5年的计划,选题储备量是十分充足的。我们按照之前定好的工作节奏,并不会因为特殊时期发生改变。而且我们有很多引进版的书,需要较长的翻译周期。可以说,我们每一个编辑手头都是满负荷运作,案头工作受疫情影响并不大。因此在复工之后,很快便重回之前的工作状态,3月份我们就有了第一本市场图书上架。
书业受疫情冲击最大的是印刷、发货、馆配方面。馆配是出版社图书销售很重要的渠道,广西师大社与国内外图书馆的合作一向很有优势,同时也是我们社销售的亮点,所以受疫情影响,馆配会被迫取消,还是有点可惜的。
另外,影响最大的当属线下活动,堪称我们编辑和营销编辑在2020年最苦恼的问题,积累了不少血与泪的经验教训。比如《云层之上:武艺对话贾平凹》的图书地面活动,在2020年经历了前所未有的一路走一路取消的情况。这本书的首发落地西安,谁知疫情导致印制、物流跟不上,我们人都到了西安,书却没到。我们一行人捏着冷汗在西安等书,好不容易书送到,下一站南京的书又跟不上了,引发新一轮的焦虑,时不时就刷新看看物流进度。走到上海站,正好遇到上海疫情爆发,活动取消,我们也是非常无奈。一路走一路取消,大概就是2020年的一大特色吧。好在线下活动的反馈很热烈,算是抚慰了我们的焦虑与等待。
作者与编辑在新书巡讲途中
采访《云层之上》设计师李瑾
艺讯网:这一年的销售情况怎么样?
谢赫:最近我刚看到2020年的数据反馈,可能很多人会认为,2020年的经济形势不乐观,出版行业的数据一定很难看吧?正好我可以与大家分享一下数据,破除外界的种种疑惑。
从数据看来,2020年较往年销售数据,网点渠道保持了正向增长,整体的零售渠道前三个季度降幅逐渐收窄,第四季度开始转正向增长。这一点连我们行业内的人也感到奇怪。学生的教材教辅永远有受众,数据中规中矩,并不会有太大起伏。而增长的两点在历史传记类,以一己之力,成为2020年图书市场的一匹黑马,说明现在读者对历史阅读的兴趣日渐增长。
从数据看来,2020年的另一个特点是没有出现现象级的“爆品”。一款“爆品”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码洋”要求,“码洋”是出版行业的一个专业词汇,即定价乘以其销售量的总数。“爆品”就是指全行业都在关注的一款图书,像我们与罗辑思维合作的《枢纽》,就是我们社和新媒体渠道合作成功的“爆品”,上线48小时已销售5万册,一个月卖出10万册。像美术板块的书,前两年曾出现过一本《我的秘密花园》,销量突破了行业预期,那一年美术板块的整体销售因为一本书而全面提升。2020年,出版业没有“爆品”固然可惜,但整体数据仍旧超乎预期。
艺讯网:虽说都是历史,但艺术史论书籍恐怕很难出现这种情况,比如一款“爆品”?
谢赫:我的专业是艺术史,所以从进入出版行业开始就一直在做艺术史论方面的书。以我从业多年的经验与观察看来,纵观整个艺术出版板块,该领域书籍的“盘子”一直就这么大,美术类书籍占整个市场的10%左右。这么多年既没有增长,也没有下降。我说的数据涵盖广义的艺术书籍,单论美术史这一类型就更小了。往好处说,它的份额相对固定,读者也十分稳定。
焦点艺术丛书在架
辅助作者签名售书
媒体采访
艺讯网:尤其还有数字化阅读的冲击。
谢赫:数字化阅读,即所谓的碎片化阅读,对人们阅读不同类型文章、书籍的影响,对这一点我也与不少作者和同行有过交流,其中包括美院人文学院的不少老师。我们经常谈到像一些非常专业的理论文章,到底适不适合在手机上阅读?把它们上传到数据端进行阅读到底合不合适?是不是能留得下来?对此大家还是普遍存疑的。至于以后怎么做,我们也都还在讨论和探索,这也与我从非常专业的美术类出版社转到广西师大出版社的初衷有关,我很想把美术带到大的人文社科范畴中,让美术类书籍能够“出圈”。
艺讯网:艺术类甚至学术著作追求“出圈”,是否会包含着诸多矛盾?
谢赫:我也经常跟很多学者朋友交流这个问题。是不是大家读硕士、博士,经受这么多年的学术训练和积累,经过一年甚至几年沉淀下来的文章,但是读者就只有几个人?现在的年轻学者越来越想得到广大读者的认可,得到关于自己学术上的讨论和反馈,这完全可以理解,我们也在做类似的尝试。将美术类的书带进人文社科领域,得到更广泛读者的关注与讨论。我们到了师大社后第一个大动作,就是和中央美术学院学院人文学院签订了战略合作协议。当时我们商定的一个方向,就是既要是非常专业的学术沉淀的出版物,也要包含市场化的一个经营方式,进一步提高影响力。如何让艺术类图书“破圈层”,我们也一直在尝试,也请教了不少出版业内人士,他们给提供了非常多有意思的建议,比如,让编辑团队的学科背景更多元化,不只是艺术专业毕业的,还可能是学中文的、历史学的,甚至是政治学的,这样当我们面对一本书稿时,能有不同的诠释和解读视角,也能更有效地把艺术类著作带“出圈”。
艺讯网:您可以根据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回答。艺术出版行业在2020年发展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行业新动向?
谢赫:单看数据,艺术出版板块的盘子就这么大,一直占10%左右的市场份额,怎么在这10%里面做出亮点,做出心意,是我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方向。2020年表现亮眼的是文博类、博物馆类的书。大概原因在于国家倡导民众关注博物馆的发展,包括一些十分有热度电视节目的带动作用,比如《国家宝藏》,说明文博确是大众热切关心的话题。比如,我们的家长希望引领小朋友走进博物馆,开阔眼界,获得知识,但不是所有家长都能像专业人士那样,具有相关的学科背景知识。如何读懂博物馆里的作品,是大众有非常想要了解的知识。
《博物馆之美》签名本
《博物馆之美》作者签售
读者阅读《博物馆之美》
艺讯网:艺术出版和人文结合有怎样的可能性?可以展开讲讲吗?
谢赫:我个人认为,艺术史图书其实是人们试图贴近艺术的绝佳切入点,因为它与艺术是天然亲近的。艺术家传记本身也属于艺术人文板块,也是去年我们重要的销售增长点,我们做过的弗里达、达利、梵高、欧姬芙的传记都很受欢迎,上市不满一年就已经重印。因此我们今年也将推出一批艺术家传记,比如《我想有个家》,是一本从家的度角解读梵高的书。除了西方艺术家,我们在2021年还有中国艺术家的传记作品,比如《白石京华录》,作者追寻齐白石的京华旧迹,让我们看到了不一样艺术史写法。除了传记作品,《与艺术对话》《艺术侦探》等艺术人文类图书也是2021年努力的方向,和发行同事沟通后,大家都特别有信心。至于专业的艺术史学术书籍,那就是另一种做法了。学术出版则是做得越纯粹越极致就好,不怕专业,不怕“曲高和寡”,编辑得耐得住寂寞坐冷板凳。
《齐白石师友六记》北京活动现场
《齐白石师友六记》南宁活动现场
艺讯网:可以聊聊关于2021年的展望和期待吗?
谢赫:其实我们的努力方向已经非常明确——学术与市场两条腿走路。学术板块上,继续加深与各个高校和艺术机构的合作,学者在学术个人专著方面的出版合作,希望2021年几部具有分量的艺术理论学术著作顺利完稿、出版。艺术普及出版板块,对国内年轻学者在市场化出版路线上的尝试十分期待。身处不确定性太强的时代,一年似乎格外悠长,几乎没人有勇气预言一年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编辑特别渴望也特别需要一种确定性,这种安全感,只能源自自己手里一字一句的修改权。贡布里希说,图书自有命运。相信编辑下足功夫的文本,一定不会泯然于茫茫书海。
师大社作者墙
艺讯网:看来做艺术出版不容易,如果盘子一直且只能有这么大,很多人大概会质疑自己——还做它干嘛?
谢赫:是的。这个板块永远这么大——我们还能怎么做?疫情市场这么差——我们还做它干嘛?编辑经常会陷入这样的焦虑和矛盾中。但是另一方面,好的文字带给我们的感动,一直是编辑最大的动力。
在编辑身上,往往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理想主义。换个角度看,做出版其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它不仅关注文化,又和商业相关,呈现出某种有趣的复杂性,一面着眼于文化,另 一面则聚焦于商业,感觉是诗人与商人的综合体。我特别喜欢一个来自著名出版商的比喻,很生动。他说,出版商——大概是一种杂交动物。一部分是占星师,要预测书卖得好不好;一部分是商人,精打细算,琢磨书的成本;还有一部分是助产师,一本书出来,像助产师帮助小婴儿降生,从编辑、校对、印刷到成品上架,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成长;还有一部分是乐天派,必须要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毕竟出版行业里有太多的复杂性、不确定性,想留在这个行业里最好是个乐天派;最后,他很大概率还是个赌徒。所谓“爆品”可遇不可求,出版是个黑天鹅产业,它的出现有太多机缘巧合的成分,和赌博类似,而all in的结果,有可能血本无归,也可能起死回生。
艺讯网:你的2020年表情?
谢赫:
(图片由受访嘉宾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