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2年8月13日,“重启·无界——章燕紫、王霄、于瑜三人作品展”于合肥沫·美术馆正式启幕。此次展览由沫·美术馆馆长臧藝茜担任策展,孙欣任学术指导,展出章燕紫、王霄、于瑜三位艺术家的近年力作。
值此展览开幕之际,艺讯网特邀章燕紫、王霄、于瑜三位艺术家及沫·美术馆馆长、本次展览策展人臧藝茜进行专访。在本篇采访中,艺术家王霄以对此次展览主题的理解为契机,谈到了其不同阶段的创作历程。从作品中具体的图示、形象及其背后的隐喻出发,艺术家进而分享了其对女性身份、艺术疗愈、传统转化以及学院经历等议题的观点。
受访人:王霄(艺术家,现就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
采访人:孟希(以下称艺讯网)
采访时间:2022年8月8日
艺讯网:从主题“重启·无界”来看,此次展览关注两个方面的议题:一是疫情之后社会、人和各种关系的“重启”;另一方面,展览还意图探讨一种观看女性艺术家创作的重启。 能否谈谈对本次展览“重启·无界”的理解?
王霄:疫情深刻地改变了人们对世界和生命的认知,不论主动还是被动,我们观看艺术、做艺术的方式都在不断刷新。例如线上与线下模式的不断重新整合、这两年我参加了很多线上的展览,还有因为疫情导致工作环境的不断重启,这种困于都市、居室之中的隔离状态反而使得我对自然之物、自由之境更加向往,因此我的创作更加抽离于现世,以求得一份精神世界的卧游。另外对时空、生命的概念也有了不同的理解,这些都自然而然反应在作品中。例如《略带表情的风景》就是对繁华与枯萎的隐喻,还有《早春图-1》,也是一种生命在自然生长中矛盾的、不确定的状态,在具体的图像上来看,作品似乎变得更加难以描述。
艺术只是人不同阶段思想和情感的映射,是思想和情感永恒的物质形态。所以艺术的重启,其实是人生的重启。人生本就没有预设,而是一个个顺势而为、不断重启的过程。
艺讯网:您的创作与本次展览的关联是什么?请谈一谈本次展出作品选择上的考量。
王霄:重启、无界都很契合我目前的状态。近年来我的创作从水印木刻出发、之后融入了对工笔、水墨等传统语言媒介的当代实践。这次展出的作品从硕士毕业创作到去年的新作都有。这个阶段我不仅在艺术媒介、语言上进行跨界融合与拓展,也就是越来越“无界”。更重要的是我经历了身份由单纯到叠合、思想不断蜕变、重启的过程。
《水的叙事诗No.4》水印木刻(独幅),120cm x 45cm,2022年
作品可以分三个阶段的“重启”。第一阶段是我早年在美院读书时,对水印木刻本体语言的创新探索,内容是有关个体与环境关系的一种超现实的、形而上的思考。 第二阶段是工作之初几年,在繁忙的事务之余创作的工笔作品。这一阶段主要专注于对传统媒材、绘画技法展开更为深入和精微的实践。工笔画这种慢节奏的绘画方式可以使艺术家对自己进行一种很好的沉淀和洗礼。第三部分是基于之前两个阶段的艺术方法与思想观念的综合探索,例如作品《略带表情的风景》,最初源于我在美国匹兹堡的一次游历。在这座曾经辉煌的钢铁都市的角落,我感受到了没落的工业时代的颓败、荒凉的气息,与城市转型期平静表面下潜藏的不安与彷徨。画面中两个批量生产的模特被遗弃在一个虚无、孤独之境,在漫长的时空中滋长出了真实的生命形态,似真又假的表情难以描述,似乎在嘲笑,又无可奈何、难以逃离。
《略带表情的风景》,110cm x 70cm,纸本设色,2021年
艺讯网:近年来女性艺术家群展的数量日益增多,此次展览同样聚焦了三位女性艺术家。您如何认识女性艺术家群展的意义与位置?受邀参与这类展览时,您是否会有一些顾虑?
王霄:并没有顾虑,其实受邀之初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三位艺术家的性别。多年前我在香港巴塞尔看到章燕紫老师的作品时就很喜欢,一直在关注。于瑜是我的好友和同事,我们经常一起交流艺术,她对艺术有自己很独到的见解。因为我们都是从传统语言媒介出发到当代表达这样相似的路径,同时对“无界”、“重启”的主题各自有独特、感性的艺术表达方式,所以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目前不仅女性艺术家群展的增多,而且质量也越来愈高。这次展览不仅参展艺术家,连同沫美术馆馆长、策展人臧藝茜女士、学术主持孙欣老师、执行馆长童小芹女士都非常优秀的精英女性,这其实是历史进程的真实反映。
艺讯网:您认为“女性主义艺术”是一种标签吗?女性艺术家是否的确具有某种独特的视角?
王霄:最早听到这种说法是有些排斥的,因为这有点像戴上“有色眼镜”去看待女艺术家。我认为女性艺术家的才华和能量并不比男性艺术家弱,只是她们更容易被传统价值观和多重身份所牵扯,而逐渐消解了作为艺术家的一面。女艺术家往往需要经历更多环境的考验,始终保持独立性,才能更好地生长。许多看似安逸的坦途,其实通向的都是险境。历史上有很多才华出众的女艺术家被覆盖在男(权)艺术家的阴影下,随后销声匿迹。而现在的女性艺术家生活在一个较为宽容、多元的时代,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至于种种标签,只是一个个历史潮流的小波澜,很快就会过去。
一个艺术家最终能达到什么高度,与性别无关。好的艺术家一定是刚柔相济的,既雄浑又精微,既深情又果敢,雌雄同体。如果说女性艺术家拥有某种独特的视角,或者说能够超越男性艺术家的一点,应该是许多拥有母亲身份的女性艺术家,会对爱的无私理解得更深刻,对生命的律动、自然万物的合一有着更为敏锐的感知。
《彼岸花》,44 x 78cm x 2幅,绢本设色,2017年
艺讯网:女性艺术家的创作中的治愈似乎可以辐射到更广阔的社会领域,这一特征在后疫情时代更为显著。请结合您创作中的疗愈属性,谈一谈您对“艺术疗愈”的理解。
王霄:艺术的疗愈首先“疗愈”的是艺术家本人。天才与疯狂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也正因为有了艺术,诸多叛逆、无厘头的想法才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女艺术家创作中的治愈,更多体现在内心的修炼,以及抚慰焦虑的能力。女性艺术家往往需要不断地平衡传统价值观与自身理想、在世俗生活与精神世界间来回拉扯,如同将要溺水的人不断努力游到水面上透气。在这过程中艺术带给人的是一种强大的“形而上”的牵引力,使沉重不堪的肉身变得轻盈,烟熏火燎的心灵变得纤尘不染。
后疫情时代,在大数据、元宇宙的席卷下,一切将重新洗牌。新技术方式带来的是飞速进步还是加速毁灭?难以预测。少年时期的我曾对数字技术很有兴趣,但近些年来我对新鲜技术的热情逐年退化,反而愈加迷恋古老的东方智慧。这些“真空妙有”的玄思,往往会在某个时空节点与最先锋的科学不谋而合。我想在后疫情时代,艺术对人的“疗愈”功能,源于它能够无限接近真诚、深刻的人类情感,接近混沌宇宙的奥秘。因此它也将成为这个不可预测的时代中,一片非常珍贵的净土。
《坠梦》,66 x 88cm x 2幅,绢本设色,2017年
艺讯网:您的作品中经常出现一些处于“古今缝隙之间”的女性形象,比如具有古典美的顾盼姿态和现代的着装,对于这些女性形象和状态的塑造您有哪些考量?
王霄:这其实与我生长的环境相关。80后的人,小时候的物质生活和环境还比较单纯,接受的教育也相对传统,而之后三十多年大环境的变化又是翻天覆地的,人的思想观念不断被冲击。面对传统价值观和现代社会思潮的冲突,人会不断反思和追问怎样才是真正的自己。这种冲突也反映在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上。我一直以来都被古典美的优雅和平淡天真所深深吸引,古典美在于气息、意境,一种含蓄和欲说还休的姿态,但我更欣赏现代女性在思维和处事方式上独立、大气的格局。所以作品中呈现出的这种“古今缝隙之间”的形象,也是一种理想与现实的对照。至于形象的着装,现代简约的装束剥离掉了许多琐碎的东西,我更希望专注于形象背后的思想和情感。
艺讯网:您的创作一直在传统艺术语言与当代中进行实践,这其中的难点不言而喻,您是如何进行突破的?遇到过哪些瓶颈与挑战?
王霄:不同阶段会有不同挑战。传统艺术的技术门槛通常是比较高的,一旦熟练掌握,又很容易掉入技术的“陷阱”,于是技术与情感的博弈会成为瓶颈。例如水印木刻要做得宏大饱满又细节精微,需要精心设计、步步为营,但这样又很容易丧失最初的感觉和神采。所以我认为,当艺术家对传统技艺剖析运用到一定深度时,要学会“逃离”。
这种“逃离”并不意味着放弃,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去反观,甚至将自己重新洗礼一遍再深入。早年我刚开始做水印木刻创作时,画中的一个形象可能会套7、8个版,现在我最多不会超过3个版,甚至仅有1版。这并不是偷懒,而是我发现每一版、每一笔都有它的灵性,每一丝气息、痕迹都不应该被过度覆盖,能够一眼见底、一笔到位的东西不需要反复调试,否则就“糊”了。现在对于我来说,水印木刻的“版”和毛笔一样,只是我肢体语言、思想情感的延伸,而不再是传统技艺的沉重包袱。
《猎人的三次方》,绢本设色,25 x 17cm,2022年
《略带表情的风景之人型石》,水印木刻(独幅),纸本,2014年
李小龙在谈中国功夫时曾说,“功夫是本能反应和控制协调的完美结合,理想情况是‘非自然的自然状态’”。最高境界的功夫,是无套路可循的,艺术的玄妙之处,也就在于它没有固定解法。一张“逸品”的出现,往往在可控与不可控的一瞬间,而一张“神品”的出现,就只能等待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了。当艺术家能够达到这种境界时,也就无所谓“传统”或“当代”了。时空本就是无界的,只是人怎么去定义而已。古人对艺术的诸多解读,现在看来也很“当代”、很“观念”、很超前。我接下来将要进行的一些实践,就是把传统艺术语言当作一个个极具活力的支点,借此引申出不同议题,展开对历史、文化以及现实层面的多维交叉探讨。
艺讯网:我们能在《早春图》《河岸》等作品中看到您对于传统图式的呼应与再创造,传统艺术仿佛是您作品的一个博大的,可供玩味的“造型库存”,以营造一个超现实主义的东方“梦境”,这种组合的灵感来自哪里?试图达到怎样一种独属于您的艺术效果?
王霄:我的创作中有一个很重要的系列,就是以我个人的理解对古人画山水从观念到表达上进行个性化的释读。我从古典艺术中借用了某些形式,但打破了传统山水的自然主义关系,籍以展现自己对现代社会和生活的体验。在去年我的一个展览中,很多人说我作品里的图像虽然个性化,但对中国山水画因素和西方的超现实主义在意境与时空上无缝衔接。其实这很好解释。西方超现实主义的作品,其实也是在探讨人类潜意识层面对生命和环境的一种混沌的认知,与东方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学不谋而合。我的作品也是通过对这些个性化意象的融合与“造境”,来隐喻和展现个体、自然和现代社会的三重关系。
《绿水》,80cm x 60cm,木版水印,纸本,2012年
至于灵感,随处可得。例如我读到郭熙的《画论》:“山以水为血脉,以草木为毛发,以烟云为神彩。故山得水而活,得草木而华,得烟云而秀媚。”,就顿时找到了自己创作中潜意识的根源。我的作品中有很多将山水图像进行拟人化的转换,也是将山水赋予以人的气息与灵韵。例如《早春图-1》中,具有生命体征的山石形象生长在古木与新竹相交而生的一片混沌中,“早春”充满了生长中不确定的状态,荒凉中透露出妩媚,寒林的萧瑟景观与大地下蠢蠢欲动的生机,矛盾又合一,是一种非常有韵味的隐喻形态。
《早春图-1》 ,97cm x 155cm,水印木刻(独幅),纸本,2021年
艺讯网:有趣的是您作品中的身体性,即使是一汪水、一棵树,都能以一种联想的方式令人联想到脆弱的人体,您如何解读自己作品中对于人体的感受性?
王霄:我时常在观察一棵树、一块石、一片云时浮想联翩,将自然的景物带入主观的世界中,也许我眼中所见的一切自然物正是潜意识交织而成幻象,具有丰富的表情。例如前些日子我看到一片向日葵花海,周围的人说美,我却觉得像一个个小孩儿的脸在狰狞、嘲笑,顿时心生恐惧,大概与当时的心境有关。
我作品里的意象有很多自然和人体混沌的融合,按中国的道理说是天人合一,呈现出一种混沌暧昧的景观。例如水的元素几乎每件作品中都会出现,我理解的女性的特质正如水一般,柔弱但又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时而安静,时而汹涌,变幻无穷,姿态各异,几笔洇痕、一块安静的色,甚至一片留白都有着非常广阔的想象空间。还有我对山石进行的拟人化转换,其实也是一种自带的文化基因。《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也是一块顽石上的灵性与宝玉结合,二者合二为一的状态。《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样一种肉身的隐喻在西方的许多作品中也是非常常见的,都是在探讨一种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生命哲学。
《一颗枯石》 ,28cm x 28cm,绢本设色,2017年
艺讯网:作为一名学院派画家,您受到的学院教学滋养,如何影响您在传统艺术中进行的当代情境实践?
王霄:艺术家的炼成通常都是从一种技艺入手,就如同一个音乐家首先可能是钢琴家、小提琴家。逐渐经历一个由“技”上升为“道”的漫长的蜕变过程。我个人的创作最先是接受了央美造型学院的正统训练,后来从水印木刻开始入手,进行技术与观念的深入探索,之后拓展到水墨、工笔语言及媒介的综合运用,可以说是中西结合,不断拓展的路径。
“学院”意味着精英教育,不仅教授技艺,更重要的是提供了前沿的国际的视野与学术交流平台,以及广阔的自由度和可以“试错”的空间。非常幸运的是,从读书到后来工作,身边都是国内各艺术领域中最优秀的艺术家、学者,从他们身上我学到的不仅是技术,还有视野、思维、以及工作方法。我想学院带给我最重要的东西,是它会始终引领你保持理想的高度,不忘初心。也只有永不止息的好奇心、非功利的、持续不断地深入探究,才是一个艺术家需要永远具备的素质。
《水的叙事诗No.3》,120cm x 45cm,水印木刻(独幅),纸本,2022年
关于艺术家:
王霄,1986年生于山东济南。本科、硕士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2012年至今就职于中国艺术研究院,2022年进入中央美术学院攻读美术学博士。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院专职画家、国家二级美术师、北京工笔重彩画会理事、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关于展览:
“重启·无界——章燕紫、王霄、于瑜三人作品展”
展期:2022.8.13-2022.10.13
地点:沫·美术馆
策展人:臧藝茜
学术指导:孙欣
艺术家:章燕紫、王霄、于瑜
主办单位:合肥荣宝祥文化发展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