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任何地方去，都先试图了解这个地方是否跟萨满有关系，是否还遗存着萨满的基因。因为要说到人类的文化基因的话，萨满应该就是了。在萨满之后，就是所谓西方学者说的——后来几乎大家都认可这种说法——轴心时代的一个突破，轴心时代的突破实际上说的是在孔子、亚里士多德等等这些人出现之后，他们之前的人类共同的知识系统和经验系统被突破了，突破的象征是什么呢？如果大家对孔子有了解的话，就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就是不讲萨满的那一套，他要讲人，这样就没有萨满那样的魔幻世界了，进入人的理性思维，进入个体或者族群本身的权利价值，这个其实一直延续到我们今天。

我们的哲学思辨，人生观、世界观等等，基本上是沿着轴心时代的突破之后这个思路，一直发展到现在。但是，当碰到艺术家的时候要特别注意，因为我们现在所说的绘画、舞蹈、音乐这三样最重要的艺术形式，它们的原理是在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实际上是在萨满时代。在这上面，听不懂民族语言的歌词其实没有关系，为什么？通过旋律和音程的变化，你就能感受到某种东西。就像我不懂维语，但是，我听到木卡姆的时候，我会从情绪、从状态上进去。我们看到别人的舞蹈的时候，我们也会加入。其实这些都是在萨满时代确立的东西，我们身上其实都保留着这些东西，它并没有因为轴心时代的突破而消灭。当然另外一部分，比如说算个命、预知等等这些，可能大家会说是迷信——因为现在我们都觉得自己是受过教育的人了，我们不会那样盲目了——但是，我们也应该返回来再去关照萨满这个人类的文化基因。

我们今天看的刘小东的这个画展，他的画画的朋友们都反映说，刘小东每到一个地方，不用待多久，待十天或者一天，他马上就能把那个地方的东西抓到了，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当然学者爱说是精神实质或者什么的等等，其实不是，它就是萨满的一部分，只是直感。小东对直感的抓取性是非常强的，我觉得在目前的中国画家里，不管是传统题材、传统技法的，或者是现代的等等，我认为还没有一个人在直感上超过刘小东，甚至还差很大距离，这是我对小东非常注意的一点。从另一方面说，或者换一个说法，小东也接触教育，小学、中学、大学，现在又做教授，但是，他身上的动物性非常强，我们很多的艺术家动物性消失了，这个动物性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对直觉的抓取，就像一个猫忽然就跑进来了，看这么多人在这，它马上直觉到这里不一定危险，因为他们都在听一个傻瓜在讲话，所以不会注意到我，这就是动物，一瞬间它就掌握到这个度了：安全不安全，有没有食品，有没有性对象。

所以我想说的就是，民族文化也好，各种文化也好，全世界的文化也好，它有一个文化DNA在萨满文化里头。其实在游牧民族里面萨满文化的东西更多，我希望大家更关注这样的东西，尤其在城市人、主要是汉族人道德堕落的这个情况下，游牧民族从生下来就知道什么是公共的，公共是不可侵犯的，所以他们有牧场迁徙的概念，因为所有牧场都是公共的。内蒙古自治区实行定居式的放牧，这是不对的，这是违反文化的，同时也是违反自然的，因为羊在划定的区域里面来回啃，这个草原很快就退化了，沙漠化，它必须得是大面积的共同牧场，这个草原才不会灭绝，才会长起来。

（根据2012年8月26日“在新疆：艺术与社会”研讨会（乌鲁木齐）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