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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炼:作为荆棘和障碍的大地——写给康剑飞的画

时间: 2013.4.2

我一向认为,在艺术品面前,一张紧闭的嘴最是般配。答应为剑飞的油画写点什么,是因为看过之后有种冲动。下面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算是对冲动的惩罚。

剑飞的画好看,但我不知道绘的技巧。这些形式部分需要专业训练,我不懂。剑飞的画耐人寻味,但我并没有理解许多,我只说我自以为品到的味道。作为学院里训练出来的画家,剑飞的画面就是工整、讲究,不伤眼睛。这并不意味着画的内容不刺激。我要谈的就是我受到的刺激,用我熟悉的行话说,就是剑飞的画呈现给我的“意义”。

剑飞是作鸟的高手,但他的版画中的鸟很少在飞。这组油画中只有两幅有鸟,都是大鸟。白鸟美得很,看起来也很健康,翅膀张开,伏在在草丛中。草不那么美,仿佛夹杂着不少废弃物,显然不是“更行更远还生”的那种景象。黑夜里,一只黑鸟伏在垃圾堆上,振翅乏力。暗绿的暮色下,背后的那一排严密的铁丝网显得特别阴森。没有月朦胧,只有鸟朦胧。我不知道,在朦胧中,鸟是不想飞,还是不能飞?此处不知何处去,置身他处又如何?

剑飞画鸟,或许他没有意识到是在画自己。画自己的彷徨,还是无助?画自己的忧伤,还是期望?爱鸟的剑飞,胡不飞?

铁丝网、电线杆、各种式样的桩和桩状物是这组画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这个主题的心理意义是障碍。我们的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最自由的时代,自由的消费是这个时代最典型的特征,人类活动的痕迹无处不在。杂乱是世界的秩序,匆忙是生活的节奏。大河莽原、深谷瀚林已经退出视野,田野牧歌、小园香径成为消失的记忆,充斥在意识中的只是那些有序、无序的桩、杆、网、线。或许传统的美感躲藏在潜意识中,深得无法显现出来。或许古老的秩序已经被彻底颠覆,再也激不起画家的共鸣。或许这就是一些人津津乐道的“后现代”,一个受到各种艺术家追捧、把玩、被认为是领风骚的概念。不错,我们比任何时候都自由、都放任、都无所顾忌,但必须记住,我们是自由地行走在布满自己创造出来的荆棘和障碍的大地上,就像蜘蛛自由地爬行在自己结的网上一样。我以为,这是剑飞想要提醒的。

最刺激我的是一组由完全异质的成分(符号、元素还是意象?)构成的画面。画面的下方多半是野草、荆棘、乱石、杂物,在地平线上这些东西的尽头突然竖起一幅“画中画”,像窗口、像屏幕、又像舞台,里面有清澈的天空、平坦的道路和迷人的风光。前一组意象多是昏暗的、无序的、甚至丑陋的,而画中画中的意象则是光明的、和谐的和甜美的。这组用强烈的色彩对比来表现分裂意象的画,对我而言,是一组谜。哪一部分是剑飞眼里的现实,哪一部分是他的理想和天堂?哪处是当下、哪处是未来抑或过去?或许,他看到的世界就是这般分裂的、二元式的?哪一部分对他更基本、更重要?这些令我费解的问题,问君君不语,问己己彷徨。剑飞选择了回避作答,只是说他忍不住要这么画,画前没有这么复杂的想法。或许这些迷住我的谜,剑飞自己都没有谜底。

尽管这是他的境况,但不是他一个人的。我宁愿认为,上世纪70年代初出生的剑飞想要守护点什么东西,某种不容易说清楚的东西。他把童年的印象下意识地熔在自己的画布上。真诚、热情、单纯、奉献感这些今天几乎成为化石的价值,是他那在评剧舞台上工作的母亲烙在他心灵中的。弗洛伊德说成人的大部分思想和行为都能在童年的际遇中找到根据,如果弗洛伊德的理论是对的,那么那些价值一定会被长成男子汉的剑飞以某种方式表显出来。而从画面上,我体会到剑飞心灵的冲突和挣扎,那是一种带有怀疑的怀念、怀着失望的渴望。

母亲还在,只是逐渐老去;而大地完全变了模样,“MADE IN CHINA”是大地上最醒目的符号。无论怎样,我们还得接着走下去,接着与“MADE IN CHINA”同行。剑飞的画帮助我们这一代人了解自身的处境。

程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