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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无法引导盲者,夜莺看不到白日——耶罗尼米斯•博斯在西班牙普拉多国家美术馆展览展评

时间: 2016.9.14

如果论起今夏欧洲最受欢迎的展览,耶罗尼米斯•博斯在西班牙普拉多国家美术馆(el Museo del National Prado)展览 “El Bosco”绝对是其中之一。西班牙的现任国王菲利普二世是博斯的忠实粉丝,在他的强烈建议下,普拉多美术馆——西班牙最大的国立美术馆之一趁着博斯先生500年的诞辰,在马德里花巨资举办了一场目前在是世界上集合了最全博斯画作的大型回顾展。这次展览不仅仅集合了博斯生前的绝大多数油画与手稿,同时为了帮助理解博斯所在的大背景环境和他当时的艺术地位也一并展示了与博斯同一时代的例如安拉斯•杜•汉美尔(Alart du Hameel)和菲利普•德•古维瓦尔(Felipe de Guevara)等大师们的作品。至本周,网上预售的门票已经全部卖空,普拉多美术馆早上10点开门,早在8点半左右,售票处的处的窗口前便排起了弯弯曲曲的长龙,远处更是有警察持枪守卫市民的安全,这在遭受了恐怖袭击人心惶惶欧洲是很难见到的,也不得不佩服博斯粉丝们观看展览的决心。但到底是什么使得博斯如此受欢迎呢?

谜一般的身世与过往

耶罗尼米斯•博斯(Jheronimus Bosch)原名为耶罗斯•范•厄肖(Jheronimus van Aken)【1450-1516】,出生和死亡在荷兰的小镇尼德兰海尔托亨博斯(f’s-Hertogenbosch)的一个中产家庭。他的生平事迹鲜有记载,唯一记录在案的是有一位年长许多拥有多处房产的富裕妻子爱立德•范•德•梅尔温妮(Aleid van de Meervenne),这也大概为他今后的创作之路奠定了物质基础。博斯一家一直为一个名叫“圣母兄弟会(the Brother of Our Lady)”的保守的天主教会组织服务,博斯的大部分绘画也是为这个组织订制的。

博斯出生于绘画世家,一族六世皆为画家。想来家族的绘画技法训练是必不可少的,但他的绘画风格却与兄弟和父亲叔伯们截然不同。有艺术史学家家猜想,博斯在父亲1478年去世后,很有可能拜访了国家艺术中心(Country’s art centres)的其他艺术家。举例来说,博斯的风景画可能受到同一时期的杰•范•艾瑞克(Jan van Eyck)与帝力克•梆斯(Dirk Bounts)的影响,而他那些“丑陋的”人物符号也与北荷兰大师格林特•淘特•山特•简斯(Geertgen tot Sint Jans)有相近之处。

博斯的绝大部分的画作都在死后被天主教庭以“不道德”的罪名焚毁,少数留存下来中的大部分也都已遗失。博斯的绘画大多数又没有署名,这很容易与他的追随者们的作品混淆,后人可见的被考证的部分作品只是他遗留下来的少之又少的珍品。

原作的近距离观摩

西方艺术史把16世纪作为荷兰古典油画技法进步的分水岭,而博斯被认为是这场运动的领头人物之一。当走近博斯的原作近距离观摩,不难发现他所运用的逐层叠加式的油画技法:透明而轻薄的颜料一层有一层的、错落并且有序的覆盖着底端逼真的草图,而手稿灵动的线条也若隐若现的呈现于作品之中。这种技法在博斯的《博士来拜(Adoration of the Magi)》中最为明显,我们不难看出呈金色的稀薄颜料下面隐藏的一幅幅生动的手稿。除去怪异并且富有创造性的造型,这种绘画的技法这是博斯的作品的又一个特点;博斯也喜欢运用这个小技巧向观者开一些小玩笑。在《在野外接受洗礼的圣约翰(Saint John the Baptist in the wildness)》这幅作品中,博斯就将一位圣者(Saint)以手稿的形式隐藏在了被翠鸟啄食的石榴果下方。这是什么意思呢?这里就牵扯到了另一个有关于博斯作品的经久不衰的讨论热题:博斯那些古怪美丽极其吸引人的画面,想要呈现的是什么?仅仅是他的想象吗?还有另有隐喻?

图像的解读?——博斯:符号学与中世纪的宗教哲学大师

理性并且考据的解读博斯的作品从来不是一件易事,在1948年帝力克•巴克斯(Dirk Bax)教授就曾就这个话题写了44页的博士论文。在2007年荷兰尼德兰海尔托亨博斯镇举行的博斯国际第二届研讨会上劳伦达•迪克森(Laurinda Dixon)展示了她2003年出版的调查研究成果:根据她的调研,博斯的作品表明了他曾是一位炼金术士。劳伦达认为博斯在《尘世乐园(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就隐秘的描绘了许多炼金场景,并且细心的观者还可以在一些隐藏的角落里看到水晶试管和火炉等炼金用品。

但这种说法仍是相对片面的,博斯描绘的庞大的世界构成绝不仅仅只是有关于炼金的学说。可是如果炼金并不是博斯绘画给观者带来的信息,那是什么呢?之前我们提到了博斯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为一个名叫“圣母兄弟会”的天主教机构订制的,那么很可能他的作品中有许多构成是来自于中世纪的天主教的符号学隐喻。这可以从两个例子中找到端倪。在《尘世乐园》的左翼屏风上,有一位忧郁而瘦削的王者,他身处于幽暗的洞窟之中,一手指天一手拿着打开的圣经。这和天主教画家迈克尔•乌艮莫特(Michael Wolgemut)的木刻版画《加冕的父王上帝(God the Father Enthorned)》的上帝形象是一致的。所以这为老者可以被认为是处于地狱之中上帝化身的一个隐喻符号。

《艾湾的干草车(The Haywain Triptych》是另一个例子。《干草车》这个名字的来源于一句古老的尼德兰谚语:“世界是一架甘草车,人人从中取草,能捞多少捞多少。”尽管这幅巨幅的油画疯狂无章,在第三幅屏风地狱相的右下角还是可以找到与一本古典拉丁语著作《冬达拉的视角(The vision of Tondal》的联系。《冬达拉的视角》是一部拉丁语的天主教教义故事著作,其故事情节有些类似于佛教经典的《地藏菩萨经》,讲述的地狱的观想。在《干草车》中,我们可以看到《冬达拉的视角》中一则圣训的情节:那位骑着公牛,被长矛贯穿、带着钢盔的人是一位爱尔兰骑士。他在濒死之际被天使指引跨越天堂和地狱(这点有些像但丁的《神曲》),但因为骑士曾经在生前偷过一头牛而不得不被困在地狱。骑士身边的三位天使(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天使形象,而是长着蝴蝶翅膀的鹿、鸟、与老鼠)在给他讲述偷盗、抢劫和淫乱在地狱会受到的惩罚。在骑士所走的桥洞周围有因偷窃被恶狗啃咬的人,也有被地狱狱卒从胸膛劈开肠肚满地的倒吊人,还有因为贪图性爱(见腿上盘缠的蛇)而被鱼怪生吞半截的活人和正在被押赴刑场受苦的年轻女性,这些都生动的描绘了《冬达拉的视角》中地狱的景象。

当然,除了宗教典故与哲学,每件艺术作品的背后都离不开当时的社会与文化背景,博斯的作品也不例外,他的油画深受中世纪文化的熏染。博斯所生活的时代被称为欧洲的“黑暗时代”,天主教廷插足政治,灭杀一切异端(参见《女巫之锤》和其他同时代的历史著作),这或许也是博斯绘画诡异血腥的另一个原因。或许他的绘画也可以被理解为对现实世界的一种隐晦的表现与批评。

永远的博斯

博斯在欧洲艺术历史中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画技和创造力,更是因为他是欧洲第一位受雇于教廷却敢于和勇于表达自身自由的想法的艺术家。尽管他的作品表面上以宗教题材居多(当然这取决于谁最后为这幅画买单),但博斯的作品实际上表达了除了权贵阶级外的各种中产阶层以及底层人民的生活。在博斯的地狱系列里,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在同一时期里宗教艺术家不敢于表现的世界:一个表面美好华贵,但却充斥着平穷,饥饿,血腥,乞丐,妓女和恶霸的人性沉沦社会(可以参见典型作品《尘世乐园》,其中间屏风为天马行空而华丽的事物,而其他左右两块则是贫瘠的地狱景象)。或许他笔下长着獠牙的妖魔形状可怕,但更可怕的,或许是博斯笔下想要表现的赤裸的人性。这在当代社会又何尝不具有警示性呢?

博斯笔下的最爱是夜莺,也是最常出现在它画作中的隐喻符号。我想用古拉丁语关于夜莺隐喻的句子来给这篇给博斯做结尾最为适合:“光芒无法引导盲者,夜莺看不到白日(Cacus nil facibus nil lychni luce jucatur, Nec videt in media noctua tulta dic)”。也许博斯画中那些时时冷眼旁观世界的夜莺,就是艺术家他自己吧。

后记:一个礼包——来自地狱的音乐是怎样的?

笔者在研究博斯的画作文献时偶然的发现一位名叫梅里亚•哈姆瑞克的音乐家是博斯的狂热追随者,她把博斯在《尘世乐园》地狱相左页屏风下角的画在尸体屁股上的音乐古谱译成了五线谱并且重新演奏(这也是我极其佩服博斯的地方,屁股上随便一画的极小的乐谱都可以是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他作品的细节实在是太耐人寻味)。这首歌的名字被人称作《屁股地狱曲》,非常古典和优美,笔者把音乐链接放在下方,有兴趣的童鞋们可以一听。

文/黄梅

(此处为《屁股地狱曲》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