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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权书:古元先生领我走上艺术之途

时间: 2017.2.4

最后见古元先生是在七月初,当时他正病卧在床,以超人的毅力忍受着周身巨大的疼痛,咬紧牙关紧闭双目。我走近他的身边轻轻地说:“古元先生您受苦了。”先生吃力的睁开眼睛,紧拉着我的手声音微弱的说声“谢谢”,我望着他消瘦的脸颊心情格外沉重,也不便再说什么便退出了病房,没想到这竟是最后一别了。

古元先生早已深知自己的病情,他想得很开很坦然,曾语重心长的说:“一个人最好的时光是在青年时代,这时期思想敏捷、创造精力旺盛、身体适应力强,我的一生荣、辱全都经历过了,没有什么遗憾。长寿是人们所希望的,而人老了总要生病,我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古元先生从来是一个不想麻烦别人,心胸博大的人。往事如烟,然而第一次受教于古元先生的情景,虽已过去37 年仍宛如昨日历历在目。当时我是中央美院版画系二年级的学生,由古元先生带领全班同学下乡艺术实践。下去的地点是北京西北康庄地区的南水泉村。这是一个山区,背靠长城群山,面向开阔的官厅水库,时值秋日景色如画。那时的古元先生40 岁出头年纪,身穿洗得发白的兰布中山装,和同学一样背着棉被行李行进于山路之上。在村子里和我们男同学住一屋,早晨起来打扫街院、担水,样样抢着做。从他每天兴奋的情绪,使我感到他好像熟悉这里的一切,有如回到自己故乡似的舒心、愉快。对比起我们来,却是学生气十足,事不会做、话不会说,好像什么都不懂。古元先生体察生活的态度和方式使我非常的惊奇,白天在田地里同老乡一起劳动,割麦、收秋、打场、翻地。他的活计很熟练,用带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和老乡们不时的说笑,晚上常带着我们各家串门,了解情况谈天说地,一反在学校时沉默寡言的样子,真让人佩服。我们几个学生常作为“听客”显得笨头笨脑的被动极了。我抓紧一切时间画画,包括劳动中片刻的休息,立刻拿起速写本,看到啥就画啥,星期日还请上老乡画课堂模式的头像,同学们私下还比谁画的张数最多。不久我发现古元先生不像我们,他不怎么画,一般在独处和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常打开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边思考边画一些小稿,这个小本是一个构思、构图的记录本,不是供人看的画本。休息的日子他常兴致极高的提着装满清水的玻璃瓶子到村边画水彩,一上午画一张。他的水彩画色调谈雅、乡情浓郁、意境饱满,水分控制极佳,真是妙极了。古元先生常参加村里的工作会议,经常夜里回来很晚,我们已经都睡了。一天早晨醒来看桌上有五个小苹果一字排开的放着,“哈哈,每人一个。”同学们围着欢笑起来,古元先生一向话语不多,对学生要求严格,其实他的内心总是非常关心爱护我们的。

在艺术实践的过程中古元先生组织各种观摩讲习,提出要在平凡的生活中看到积极的内容,新的意境,在表现中寻求美的形式和新的手法的创作思想,要求学生掌握从生活观察到记忆、默写的基本功。对先生提出的体验、观察、感受、自悟、表现等的一系列要求,我开始接受很感困难。自1953 年进入美院附中以来我所受的教育多是摹写自然实物,真实再现以逼真为目的写生法的一套,无论基础课、创作课都离不开模特的对照,古元先生的要求使我鲜明察觉自己的弱点和对艺术认识的浅薄,开始思考技术的目的是什么,创作的情感基础是什么,艺术评价的标准是什么等更为广泛和深入的许多问题,并在实践中逐步确立起艺术的奋斗方向。拜读古元先生的作品给我的启发很大,他一生中有两次艺术创作大的飞跃,作为延安木刻的杰出代表的40 年代时期作品,永远给人们留下一种激情。50 年代他淳朴、清新、明朗的画风更加强化和发展,在水印木刻插图和风景版画各方面创作出一系列的优秀作品,他的创作探索推动了新兴版画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1957 年古元先生的力作《刘志丹与赤卫队》具体的体现了他的创作观念和方法。画中刘志丹和农民同坐在陕北窑洞边土坡上,作品中溢满着亲切、轻松、愉快的气氛, 20 多个活生生具有不同个性的人物都是古元先生心中积累的形象,创作需要呼之即出,摆脱了自然真实的局限,达到了得心应手惟情处之的地步,这乃是艺术的至高境界,版画之魂魄所在。古元先生的作品就像是一部教科书,告诉我们如何攀登上版画的艺术之峰。 

在实习的最后的日子里,按古元先生的要求,进行独立创作的实践了。那时正是受自然灾害吃不饱的年代,离村时口袋里装上几个土豆就是午饭,步行一日翻过长城土豆已成冰蛋,黄昏时到了山沟腹地的小村叫将军城的地方住了下来。这里偏僻、古老、贫穷,村中的小学的一间破教室,一个教师教三个年级十来个学生的情景给我的印象很深,我头脑中产生了新中国的进步发展的未来,要将古老的长城文明和现代化科学教育联系在一起的想法,并侧重这一主题收集素材。回校以后汇报时,古元先生肯定了我的构思,指出孩子们表现不够具体,于是我每天就在校尉小学放学时认真观察,加上农村学生们特点,使画中的小主角们安排得当,几易草稿,先生首肯后上版,日夜兼程,不到一周创作出了《长城小学》这幅木刻。这是我第一次刻这样大的画,艺术上的稚嫩很明显,不料作品被人民日报、文艺报等八家刊物连续发表,选入三个展览会,印了画页,并参加了当年巴黎举行的世界学联文化联欢节的展出。古元先生的教育使我获得了艺术实践的最初成功,他使我的学习产生了新的转变,引导我走上了光明的艺术之途。

今年五月中国版画家协会举办了“五六十年代优秀版画作品展”。我展出了《长城小学》借以回顾就教于古元先生的过程,在他的关怀下自己成长的经历。古元先生一向主张版画要密切和人民的关系,艺术的创新必须应为群众所理解和接受,并以他大量的辉煌的作品为我们做出了榜样,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将永远给后人以深刻的启示,使我们在前进中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断加强进取的信心,古元先生的逝世使他的学子们万分的悲痛,为永远失去自己崇敬的恩师而落泪,在我的心中古元先生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