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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振庚:论水墨

时间: 2017.6.13

以水墨画来看,作为艺术风格,可以有繁有简。但即使是“繁体”水墨,也要讲究用笔恰到好处,也应该是:一笔两笔不嫌少,千笔万笔不嫌多。

水墨人物画,意在先,笔在后,亦可笔在先、意在后。总之,笔笔写意。在规矩处见活泼,生动处见力度,磅礴处见严谨。得意而不忘形。时至今日,水墨人物画又见“扩张者”、“自由者”,均操练得法,生动沉着,活活泼泼,大有可为。祖宗圈地之外,另有广阔天地供驰骋。

中国画传统源远流长,如长江后浪推前浪,奔涌不息,滚滚向前。创造中生出保守,保守中生出创造。人役笔墨,当为笔墨之正道、活道;人役于笔墨,则笔墨死矣。“天能授人以画,不能授人以变。”大知有大得,小知有小得。笔墨为谁用,又如何用?洋为中用还是古为今用?俗为雅用还是旧为新用?或弃为不用,自生新法?天下画人,天分不同,各得其所,而成功在于本人。

笔墨之用,宁拙勿巧,宁厚勿薄,宁重勿轻,宁大勿小,宁迟勿速……不仅是对笔墨的要求,从中还折射出画者的人品格调。

艺术中的“生”味,并非生硬之生。画论中有“熟中求生”、生中求熟“之说,即作画要求熟练,更要在熟练中求生、拙。如果没有这个追求,往往会出现人们所贬的“滑”、“飘”、“轻”、“油”等。

古人说,人格不高,用笔无法。这里的法不是指技法的法,是指作品的格调、人品与气度的统一。

在训练中国画造型的课堂上,要扭转学生长期抠体面素描造成的负面影响,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学生用线描画石膏:不画体面,剔除光影,只画结构。这叫“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潘天寿先生所讲的“洗脸”,学会洗脸了,进而要求生动性,有取舍,有综合,讲神情,学会夸张和变形。

有人讲的是一回事,画的又是另一回事:要听其言,更要观其画。画家读书是为了增长学问、开阔眼界,提高对绘画实践的认识;它反过来使画家的画画得更好。于学问中获取画之修养,求得更高层次的品位,这叫读书活。活的东西利于开窍,灵感自会鲜活自由地往来于思路之中,手头之上,并促使画家达到心手相应,曲尽其妙,“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的境界。

面对客观对象,首先要把它纳入“笔墨结构”的规范来思考,变自然形态为艺术状态,变自然结构为艺术结构。

画前的冲动欲,谓之“情”,它比金子还珍贵。画者顺意随情,随机应变,作品往往能于应情中绝处逢生。而程式不应该是一种死的模式,由于情的介入,程式被随情调度,从而获得一种内在的生命力。一旦进入情蕴于内而发于外的“程式”之中,就已无多少画理可讲,对是对,错也是对,情在则理在。

画家一旦形成一种风格,便想守住这风格,但守的结果是为习气所囿,落入自家的俗套。《易》曰:“天行键,君子以自强不息。”大风格者为风格之变革者。

用色有可为可不为,可为者“色用其色”,可不为者“色色其所不色”。前者画颜色,后者讲色之化、色之味、色之调。

工笔立格,得妙者上,平道直出一目了然者下,得神味醉人者上,尽涂饰之工以为能者下。

抽象妙为体,无妙则无象,无象可抽,算不得抽象。西方抽象在表象,东方抽象在里象,西方有象而抽象,东方有妙而抽象。

画不以新旧别,只在一个“好”字上。“好”包括旧也包括新。

现代人画现代画,是相对传统言现代,知传统而为现代。“知旧知新,推陈出新”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今日画坛,功利俗深,驳杂其心,假言语多、真言语少,有几人得几日闲画自己心中想画的东西?

中国文人画之精神高栖于笔墨之中,中国绘画之大精神则释然于宁定而永恒,大化而无穷之中。

创新与传统之争,可谓老生常谈,盛衰交替,此一时,彼一时。从高远处看,当殊途同归。新旧无高下,好坏有区分,如同植物有根深偃实者,亦有根浅招摇者。为艺者贵独立性情,不趋时附尚,一个时代出那么几个热闹人,不看他表象的红火,就看他是否视艺术以生命,诚艺术以性情,有没有独立的人格,独到的艺术。

中国画之现代化在现代之中,亦在传统之中,要善于挖掘、消化和吸收,醒于发现和改造,在本真自然中敏感和生发。

中国画的教学除有书法、白描还不够,还应当有自己的“现代造型法”,建立自己民族的素描体系,重视笔墨更要讲究“笔性”,讲究线条的质量、美感,讲究线、形的透里默契,刃剖自如。

艺术的真实是一种生命感受的真实,一种主观的真实,这种真实没有“教育”的痕迹,是动态的,是活的。生动活泼的艺术生命力不可能于事先规定的框框之内。天高任鸟飞,笼子里是养不出好“凤凰”的。
离习见于精神自性中发篁其能力,进行创造性劳动,在“内心之内,外在之外”化之感动,产生新果。

要掌握技巧,技巧是本钱,好的画让人看不出技巧,忘其技巧。

一幅好作品展现的是笔痕走过之过程而非大功告成之结果。凡高是这样,徐渭是这样,黄宾虹也是这样。前者具有惺惺然活泼之灵魂,后者则是灵魂静止之告白。

灵魂出窍、大刀阔斧的敏感和创造,从传统中走出来的面目全非,自然而不造作,新奇依然朴实,本时代尚无一人可出及。

不变易为虎,焉知取虎子之自然,不入传统,焉知“现代”之真伪?

万法无定,得其法而不住法。

化腐朽为新奇,庶品“由我而兴,从新而有”,是为妙用。

艺术当于自性中一步一步进行,自然顺应,待之转化,待之突变,激化灵感而获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