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移模写”，作为南齐谢赫在《古画品录》中提出“六法”中的最后一法，强调了临摹在学习和传承中国画技法中起到的地基作用，历代画家基于对名作的反复临写与模仿，揣摩并发展中国画语汇的基本法则，继而构成了中国画传授与流布的基础。以“传移模写”为名，2025年3月2日，“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盛大开幕，集中展出百年来央美中国画临摹作品、课徒稿与临创转化创作共300余件。
▲ “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展览现场
但自现代以来，经由反思“临摹”及其背后传统，曾经引发过几次重要论争：从20世纪初新文化运动提出的“中国画改良”，到20世纪50年代，为适应新的社会文化需求，展开的“中国画改造”的大讨论，再到’85美术新潮阶段，在对传统的解构与重构中，试图抛弃“严格的技术规范和僵化的审美标准”......历经数次讨论，临摹早已超越单纯的学习办法，被赋予了更多现代性与民族文化建构的隐喻，乃至成为探讨延续还是断裂，保守还是创新等尖锐问题的必争之地。但这种强大的张力，结合不同时期的社会需求，也构成了当代中国画如“永动机”般持续探索和变化的内在动力。
▲ “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展览现场
正如本次展览策展人，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院长丘挺在展览前言中写道——“中国画环环相扣的笔墨程式，不是僵硬的程式化，而是可以‘以应无穷’的通变之道。《文心雕龙》云：‘变则其久，通则不乏。望今制奇，参古定法。’这是中国画生生不息的源泉。”学院希望通过此次展览挖掘传统典范中的新知识与新启发，来探究中国画理法的当代重构。
为追溯学院种这股“小传统”文脉的源头，本次展览触及的时间跨度，几乎贯穿了整个学院发展的历史，也因此包含了一份重量级的艺术家名单，齐白石、于非闇、李可染、郭味蕖、刘凌沧、黄均、蒋采萍、卢沉、姚有多、范曾、周思聪、郭怡孮、邓林、贾又福等画家为代表的临摹作品均出现在展览中。
▲ “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展览现场
央美临摹课的临摹对象，整体上以“名家”和“名作”为主要构成，对象涵盖了诸多经典名作，从吴道子、李公麟、八大山人、吕纪、吴镇、李唐等等大师之作，到《韩熙载夜宴图》《朱云折槛图》《牧马图》《五牛图》等经典卷轴画；包括学院师生在五、六十年代对麦积山、炳灵寺、敦煌、克孜尔、永乐宫等地区古壁画和造像的研习，也囊括了教学中存留下来的部分师徒稿与临创转换作品等；再到2005年，中国画学院成立以后，在“三位一体”教学传统基础上，中国画临摹教学进行了更为严密、规范和系统性的课程设置与学科建设，从临本、题材到由临摹衍生的创作拓展，均进行了全面的课程深化与升级。
从这300多件作品中，人们得见央美几代师生对经典作品的精研之功与各自演绎，也从学院内部勾勒出一条自北平艺专以来，央美中国画教学在学院的“大传统之内”逐渐生发出的“小传统”，即由“临摹、写生、创作”共同构造出的“三位一体”教学体系，以及背后所凝聚的思想内涵与艺术理念。展览希望通过审视这条发展百年的中国画教学体系，最终指向对中国画学院方法论的再认识，思考和挖掘中国画本体研究在当下教学中怎样的重要性、积极意义与可能性。
▲ 中央美院中国画系刘凌沧先生指导学生临摹《簪花仕女图》
具体至展览，分为“典范”“遗产”“精研”“变化”四个相互关联的板块，系统性、历时性地对央美临摹作品进行了多维度梳理与研究，历经百年探索，学院内部已形成了几条可供考察的教学路径。
第一板块由“文脉”出发，以“典范”为题，尤其观照20世纪初期涌现的一批，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与历史意义的临摹作品，展现出旧传统与新艺术思想激烈碰撞时期，当时的中国画家与北平艺专教员，全面展开对院体和文人画结合的卷轴画作出了具有时代意义的研究与临习。
这一时期，从笔墨情态到传统的研究方法、理念与态度，反映出从晚清到民国时期对古法的特定阐释。在教学中，则展现为对传统绘画脉络中重要风格、流派与经典作品的系统性研究，既注重提升传统语言技法的全面修养，又强调理论与实践的互相印证，通过临摹经典，体会艺术传统的精深之处，进而基于历史的广度，发现和塑造自我，而典范的意义或许正在于此。
展览策展人，丘挺院长与艺讯网谈及了对20世纪初期作品的选择的背后考虑，“从北平艺专，尤其是湖社这些当时被称为保守派的传统派画家，在特定的年代和语境下如何坚守看来。我们总是想象全球化只发生在当下，实际上，自二十世纪初以来，中国就已处在全球化、多维度的语境中。湖社秉承的传统主义在那时看来偏向保守，今天以现代性视角重新审视他们，湖社的选择其实也在某种层面上，具有传承的积极意义，由于反叛而导致的变化往往很难深刻。在今天，我们不能用进化论的思想，思考中国画这条自律性的演变。”
▲ 齐白石，《记八大山人画稿》 ，纸本水墨，30.5cm×16.4cm 1907年，北京画院藏
▲ 齐白石，临清朱耷《瓶花》 ，纸本水墨，30cm×25.5cm，年代不详，北京画院藏
▲ 于非闇，临传北宋赵佶《御鹰图》，绢本设色 165cm×80.5cm 1954年，北京画院藏
▲ 王雪涛，临明吕纪《雪梅斑鸠》，纸本设色，165cm×81cm 1950年代，王雪涛纪念馆藏
▲ 李可染，《仿八大山人图》，纸本水墨，76cm×42cm，1943年，李可染艺术基金会藏
▲ 刘凌沧，临清殿藏本，《王安石像》，纸本设色，50cm×33cm，年代不详
▲ 黄均，临南宋李唐《採薇图》局部，纸本设色，102cm×66.5cm，1948年
▲ 范曾，临佚名《菊花》，纸本设色，59cm×37cm，1959年
▲ 贾又福，临清龚贤作品，纸本水墨，30cm×24cm，1963年
▲ 黄均，临传唐韩干《牧马图》 ，纸本水墨，33cm×37cm，1953年
▲ 宗其香，临德国铜版画，纸本设色，60x105cm，1942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聚焦央美自身的临习脉络，也可以发现，“从北平艺专时期，到20世纪50年代师生前往敦煌、炳灵寺、麦积山对壁画石窟进行考察与模写，将中国画临习传统拓展到更古远的卷轴画以外，由造像到壁画的广阔视野去审视中国传统艺术‘六法’的传承，也由传移模写’建构出题材外延的拓展空间，不同时期对题材以及经典作品的选择，都彰显出特定时期的历史意义。如时代变迁中历史的镜子一般，折射出不同时期人们面对传统时的细微差异。”
因此，展览在第二部分“遗产”单元中，通过照片、文献与作品结合的形式，展现出50年代中央美术学院师生前往炳灵寺、麦积山、敦煌、克孜尔、永乐宫、法海寺等地临摹壁画，以及壁画与民间美术如何组成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的重要部分。
据丘挺院长介绍，展览在“遗产”部分旨在展现特定历史背景下，央美如何通过教学与创作，将传统文化遗产融入了教育体系。尤其是在社会语境质疑中国画难以反映现实生活，传统合法性被逐渐抛弃之际，学院内部仍有人坚守学习传统，在文化虚无主义时期，央美仍有系统、规模性、有组织地开展“传移模写”的科研与考察活动，展现出保护与传承传统艺术的学术担当与历史价值。
▲ 壁画临摹修复现场
▲ 壁画临摹修复现场
▲ 邓白，临麦积山石窟壁画飞天，纸本设色 47cm×78cm，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叶浅予，临敦煌石窟壁画射手，水粉 98cm×93.5cm，195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叶浅予，临敦煌莫高窟156窟壁画《宋国夫人出行图》，纸本设色，104cm×404cm，195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吴作人，临麦积山石窟壁画甲马局部，纸本设色 72cm×87cm 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吴作人、萧淑芳，临麦积山石窟壁画《舍身饲虎》局部，纸本设色，92cm×175cm，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萧淑芳，临麦积山石窟壁画《说法图》局部，纸本设色，57cm×153.5cm，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孙宗慰，临麦积山石窟壁画伎乐，纸本设色，58.5cm×38cm，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张仃，临炳灵寺壁画《比丘像》，纸本设色，37.5cm×29cm，1952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李斛，临唐敦煌石窟壁画（三），纸本彩墨，69cm×56cm，1961年，家属藏
▲ 陆鸿年、戴泽 临麦积山石窟壁画《狩猎图》，纸本设色，90cm×720cm 195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王定理，临明法海寺壁画《水月观音》，纸本金线描，136cm×69cm，1998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方增先、刘勃舒，临敦煌石窟壁画《张仪潮出行图》 ，纸本设色，104cm×823cm，195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胡勃，临唐代敦煌壁画，《菩萨像》，纸本设色，101cm×34cm×2，1979年
与此同时，展览也展示出在50年代除石窟壁画临摹以外，学院在卷轴画临摹上作出的独特选择，这对今天的教学仍发挥重要影响。依托当时受限的出版条件，叶浅予、张仃、刘凌沧、郭味蕖、李可染等教师构建的临摹体系，对工笔经典作品的临摹，如《五牛图》《韩熙载夜宴图》《簪花仕女图》《捣练图》等作品和他们对圣贤头像的临摹，这种经典作品的选择广度在今天仍然值得关注。
当代师生不仅能从老一代多样的临摹方法，如摹、临、拓以及目识心记的意临中，获取丰富经验，丘挺院长进一步谈到，“许多作品选择也恰恰是目前高等艺术院校教学中缺失的内容，如人物画头像的临摹，我们也有必要吸收过去的经验，在课程设置中应进一步恢复。其次，在山水花鸟方面，从李宝林、范增、周思聪、卢沉、马振声等知名画家学生时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人物、山水、花鸟的写意和工笔进行的全方位学习。例如贾又福的工笔折枝花，周思聪临摹的石涛山水小品，以及她所临摹刘凌沧的和平鸽，呈现出精微的感知力与笔墨意韵。而李宝林、马振声、范增等人临摹的花鸟作品，在笔墨神韵上都堪称那个时代最上乘的作品。”
▲ 张扬，临宋佚名《罗汉图》局部，绢本设色，137cm×65cm，1958年
▲ 蒋采萍，临传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局部，绢本设色 28cm×77cm，1958年
▲ 卢沉，临宋佚名，《朱云折槛图》，绢本设色，128cm×66cm，1958年
▲ 周思聪，临清石涛《临流独啸图》，纸本水墨，31cm×24cm，1960年
▲ 郭怡孮，临清任颐四条屏，纸本设色，180cm×48cm×4，1960年
▲ 邓林，临唐韩滉《五牛图》，纸本设色，21cm×147cm，年代不详
课徒稿是自古以来中国画师资传授的重要途径，教师通过拆解示范的方式，对于经典作品的理解传授给学生，又根据具体的教学目的和每个学生的实际情况，有针对性的选择局部临摹，从而加深学生理解，因材施教。
因此，在第三板块以“精研”中，展现了民国以来贺良朴、汪鸾翔、萧谦中、邵逸轩、王梦白、李苦禅、张立辰、郭怡孮、贾又福等为代表的画家，面临西方和现代艺术观念冲击过程中，深入研究自身文化艺术传统，继承文化艺术精神的自觉；在现代教育体系中，精研古法的传统经验与学院教育进一步融合，一方面是延续自“师古人之迹，先师古人之心”的传统，强调学生在人格、文化、精神层面与前人对话，另一方面则在现代学术和文化观念中，从题材技法到物质媒介，从传承脉络到各家独创，展开具体分析，实现由精研而借古开今。
▲ 贺良朴，山水画稿片，纸本水墨，34cm×45cm×10，1920年代，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汪鸾翔，花卉稿片，纸本设色，32cm×43.5cm×3，1924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萧谦中，山水画稿片，纸本水墨，28cm×31cm×4，32cmx45cmx2，1920年代，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陈师曾，《山水册》，纸本水墨 11.5cm×17cm×8，1917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李苦禅，鹰头画法，纸本设色，60.5cm×64cm，1980年，家属藏
▲ 李苦禅，鹰爪画法，纸本设色，69.2cm×42cm，1980年，家属藏
▲ 张立辰，兰竹课徒稿《竹》，纸本水墨，46cm×48cm×4，2020年，复旦大学艺术与哲学研究中心藏
展览第四板块“变化”聚焦由临摹衍生的创造，展出包括萧俊贤、陈师曾、陈半丁、胡佩衡、秦仲文、王雪涛、吴镜汀在内等画家和中国画学院师生的临创转换作品。在“三位一体”教学方法下，央美中国画教学在试图在临摹、写生、创作三者之间进行调和与平衡，让临摹不仅作为一种学习和进入传统的通道，更是一种进行再生产的有效机制。
▲ 陈师曾，《松壑诗思》，纸本设色，129.3cm×64.1cm，1937年，湖社研究所藏
▲ 于非闇、颜云霖 《花鸟》，纸本设色 242cm×117cm，年代不详，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 溥伒、晏少翔 《竹石图》 ，纸本设色，104cm×33cm 年代不详 ，湖社研究所藏
▲ 齐白石，《题王雪涛白菜图》，书法，19.5cm×60cm，1924年，家属藏
▲ 王雪涛，《白菜图》，纸本水墨，27.5cm×60cm，1924年，家属藏
▲ 吴镜汀，临清戴熙《溪山高隐》，纸本设色，37.5cm×234cm 1922年，湖社研究所藏
2005年以后，随着中国画学院成立，在“三位一体”教学体系基础上，临摹课程在教学比重中不断增加，从本科一年级起，设置人物白描、树石法、梅兰竹菊、宋人团扇等课程，通过层层递进的临摹课程，形成了一套环环相扣、循序渐进的中国画笔墨理法基础性训练。
与此同时，中国画学院也增设了更多加强文化修养的课程，从书法、篆刻、题跋、画论课程，到邀请跨专业教授前来指导。如央美人文学院邵彦教授，从艺术史学者角度传授画论；北京画院院长吴洪亮讲授的近现近个案研究、艺术生态和中国画的当代视觉转换等相关课题；丘挺教授讲授画论中对画理、画法的方法论研究课程，具体研习从景到境的生成方法；于洋教授开设中国画近现代演变史课程；陈相锋教授关于宋明理学的画论课程；对中国画中经典文本进行当代重构的前沿性课程等等。这些多样化的课程，共同形成目前中国画学院提升学生人文涵养的训练，坚守传统，同时拥抱前沿生态，从而推动中国画专业与创作的创新发展。
这些由临摹衍生而来的临创转换，展现出今天的师生群体，通过重新挖掘过去学习传统的经验，挖掘和拓展中国画题材，认知特质材料以及特定视觉、场域空间作品的语言表达和空间关系感知，探究特种材料物性，以及重新探索不同时期临创转换对当下的启示等等问题，既可吸取前人优势，也启发新一代创作者在继承和发展传统中获得创新的养分。
▲ 陈平，《秋山隐农家》，绢本水墨，240cm×120cm，2016年
▲ 丘挺，《千壑幻雪》，绢本水墨，128cm×68cm，2020年
▲ 徐华翎，《生长8》，绢本水色，35cm×105cm，2023年
▲ 王鹏，《吟月》，绢本设色，70×43cm，2022年
▲ 李坤，《才一春秋》（拟徐渭），纸本水墨 195cm×274cm 2019年
▲ 邓金，《饮鹿图》 ，绢本水墨，134cm×64cm，2024年
▲ 边凯，《未完成的桃花源》，绢本水墨 ，46cm×70cm，2017年
▲ 于瑜，《视觉切片-间-3》，纸本设色、多层亚克力，80cm×60cm×10cm，2020年
▲ 张萱子，《梁楷水墨图像研究组图》，73cm×73cm×3，绢本设色，2021年
▲ 张小黎，《乐园画谱》，纸本水墨，27cm×36cm，2023年
继承传统与深入生活，最终都是为了实现具有时代特色的个人艺术创造，借用李可染谈及中国画创作作出的生动比喻——“以最大的功力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如何衔接临摹与写生、创作之间的关系，如何在古、今、中、外的兼容并蓄中积聚艺术表达的能量，既是中国画临摹教学，也是中国画未来发展面临的永恒课题。
值得一提的是，展览空间设计从中国园林美学中获取了灵感，借助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原本建筑结构富有高低起伏的节奏，同时参考和汲取庭院、石窟寺、壁画彩塑等中国古典美学元素，将展览的四个单元“典范”、“遗产”、“精研”、“变化”的参观动线沉浸于如游园般移步换景的中式气韵中，使得观看形式与展览主旨达成了共振。据悉，本次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4月16日。
▲ “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展览现场
文/艺讯网
图文资料由主办方提供
展览信息：
“传移模写：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临摹教学作品展”
展览时间：2025年01月21日-2025年03月16日
开展时间：2025年01月21日13:30
展览地点：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三层展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