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韦启美：向未来，留下诗意、幽默的一笔

时间： 2023.12.12

2023年恰逢韦启美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中央美术学院举办“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向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杰出的油画家、漫画家和美术教育家韦启美致敬。继2013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最大规模集中展示韦启美素描作品的展览“韦启美的素描课”，和2016年汇聚800余件漫画作品，聚焦韦启美漫画创作生涯的主题研究展“社会百科全书——韦启美漫画作品展”，本年度“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在已有的丰硕研究成果与更为全面的作品呈现之上，通过“先知后觉”“现实观照”“现代转向”“生活诗意”“水墨探索”“素描哲理”“漫画百科”七个学术专题，全面并集中地呈现出韦启美先生与时代同命运的艺术人生，并通过整理并展示艺术家留存的百余份创作笔记、手稿与刊发著述文献，以坚实的美术史研究视角梳理艺术家在70年创作历程中，于油画、素描、漫画、水墨等多方领域展现出幽默、诗意与智慧并存的艺术魅力与重要成就。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01、从“土油画”到现代都市美学探索

韦启美1923年出生于安徽安庆，和绝大多数艺术家一样他很小便显露出绘画兴趣和天分。回忆中，父亲买给他的木版《芥子园画谱·山水卷》，他的小学图画老师，隔壁的裱画铺，和他的中学老师徐悲鸿的学生孙多慈，连同省立图书馆里令他流连忘返的武侠连环画、《上海漫画》和《时代漫画》，一起组成了韦启美记忆中最早也最为饱满的艺术启蒙，也预示出艺术家在未来创作上的广泛兴趣与大致方向。

20世纪40年代初，青年韦启美（左一）与友人合影

20世纪40年代末，青年韦启美

1942年，19岁的韦启美考入重庆中央大学艺术系，师从徐悲鸿、黄显之、吕斯百、陈之佛、谢稚柳等先生专攻西画。在《生命到处闪光——忆徐悲鸿先生有关教学的几件事》一文中，韦启美谈到在进入中央大学艺术系前画的是“土油画”“土素描”，也是在西画专业学习过程，受到油画、石膏素描、人体素描写生和解剖课程的训练，为艺术家积累了最初对于油画创作的执着与信念，在物质材料与艺术视野条件双重欠缺的年代，中央大学艺术系珍贵的学习经历为韦启美打开了进入写实技巧的大门。

1944年在中央大学,韦启美（前排右一）与艺术系同学在一起。

20世纪40年代末，韦启美（右三）与赵宜明（右二）、陈碧茵（右一）等在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前

20世纪50年代初，韦启美（二排中）与学生们在中央美术学院校门前

1947年，韦启美毕业后应徐悲鸿之邀赴北平国立艺专任教，作为助教教授素描和油画。韦启美曾说自己的人生相当平顺，“从一个校门到另一个校门”，那么出于怎样的触动与思考，促成在青年时期画下广受赞誉的《模范饲养员》的韦启美，在近耳顺之年选择从现实主义再次出发，经由表达现代都市题材的油画作品，完成又一次自我的艺术革新？

1953年，韦启美正在创作《三湾改编》

1995年，韦启美正在创作《明天的风云》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韦启美曾回忆道，1955年起，“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出现让他与油画产生了更为直接的接触，“那时才知道冷暖、色彩关系、色彩的虚实......我从这时候开始才算接触到油画的色彩观念。”[1]在寻求艺术创新，精进油画技巧的迫切自我要求之下，韦启美在《模范饲养员》（1956）中的探索，结合了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写实技巧，20世纪50年代时代新气象和扎根于生活的幽默气息，韦启美迎来他油画道路上的一次重要收获。现场同样展出革命历史题材作品《青纱帐里游击队员逞英豪》（1977）与并置展出的数幅创作草稿，展现出艺术家开始掌握更为复杂的构图与人物关系层次，简约生动的人物刻画，丰富而强烈的色彩与光影效果，展示出艺术家如何在现实主义油画的研究中不断精进。

《模范饲养员》，布面油彩，114×146cm，1956年，中国美术馆藏

《青纱帐里游击队员逞英豪》，布面油彩，244×444cm，1977年，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藏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20世纪80年代，艺术家在改革开放带来全新时代气息的召唤下，将油画创作推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闻立鹏赞许这位“老画家”在新时期的美院教师群体中，取得了最大的创作变化，也许“和他漫画家的职业性格有关，敏锐的观察力，使他能毫不保守地感受到现代生活的许多信息，从中发现新的美感。”[2]出于对中国20世纪50、60年代油画现状的反思，与艺术家推陈出新的自觉，本就对广阔社会生活兴趣盎然的韦启美，首先将目光投向了“科技”作为新画风的表现载体，试图因此为引线，点燃他在油画的全新主题——通过《新线》（1983）、《实验室》（1979）、《飞往北京的班机上》（1982）、《大坝的构思》（1984）等等一批完成于20世纪80年代的油画作品，以大胆的笔触、形式与色彩表达新场景、新事物与现实生活，完成他在油画中的一次重要的“现代转向”——一种基于现代都市衍生出的美学探索。

《实验室》，布面油彩，127×180cm，1979年

《飞往北京的班机上》，布面油彩，92×104cm，1982年

《新线》，布面油彩，82×110cm，1983年，中国美术馆藏

《大坝的构思》，布面油彩，113×134cm，1984年，北京市美术家协会藏

艺术家进一步从《新线》、《立交桥》中进行的艺术实验中提炼出“简约”与“诗意”的艺术追求。意在摆脱五六十年代油画形成的固定模式，也是对“现实主义”概念的某种革新与探索，在韦启美的定义中，“‘诗意’更多是指形象的含蓄、意义的多样性以及观众的参与，是三者的共同的作用力。就像漫画作品必须要有‘扣子’”，而“简约”风格则更多受到霍珀描绘繁华都市展现出质朴、洗练、内敛表现方式的影响。[3]

《附中的走廊》，韦启美，布面油彩，118×140cm，1990年，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藏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展览现场，《附中的走廊》（1990）、《在108电车的起点站》（1998）、《夏日》（2001）等作品明丽、空寂而富含诗意的画面背后，是韦启美站在美术前沿对于肯特、怀斯、克利、蒙德里安尤其是霍珀等西方现代美术的细致研究与思考。当试图回顾韦启美先生的油画创作，可见艺术家在现实生活70年创作生涯中，一条清晰的自我革新之路，即使到中晚年时期，韦启美依然以极大的热忱积极探索，与时代同步保持思考，为时代持笔。

《在108电车的起点站》，布面油彩，118×140cm，1998年

1998年韦启美在《在108路电车起点站》的自画像前摆出同样的侧坐姿势

《夏日》，布面油彩，87×130cm，2001年

《提琴的故事》，布面油彩，160×149cm，2007年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二、“以漫画闻名、以素描立身、以水墨养性”

为全面展示韦启美的艺术世界，“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同时展出艺术家的水墨探索、素描作品以及与韦启美的油画创作同等重要的漫画创作。1952年，韦启美开始担任中央美术学院素描教研组预科小组组长，1977年担任油画系教研室主任，可以说，韦启美将教育生涯中的大部分精力都投注到了基础教学，尤其是素描教学之中。他所提出的包括“抓紧轮廓和整体”、“素描要表现”等等，强调写实主义的造型扎实，倡导“为创作服务的素描”等等教学理念已成为中央美术学院基础教学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

《少年浒生像》，纸本炭笔，39.5cm×29.5cm，1965-1966年

《肖像》，纸本炭笔，44cm×30.5cm ，1979年

《肖像》，纸本炭笔，44cm×31cm，20世纪80年代初

本次展览不仅是首次全面集中展出韦启美先生的油画作品，也是第一次相对完整地呈现韦启美较少展出的水墨作品系列——“水墨探索”展览单元将韦启美的水墨、彩墨作品与近似主题、色彩与形式的油画作品共同展示，艺术家以其传统修养与西画技巧在两种媒介中进行关联和转换，揭示出韦启美先生一条不为很多人所知的艺术探索路径。

《老饲养员》，纸本彩墨，56×63cm，年代不详

《早春》，纸本彩墨，45.5×49cm，年代不详

《山顶上》，纸本水墨，46×49cm，年代不详

《骤雨》，纸本水墨，88.5×72.5cm，2003年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林茂在展览开幕式上形容韦启美先生在各方面的创作成就——“以油画著称、以漫画闻名、以素描立身、以水墨养性。”漫画家既是韦启美先生一个至关重要的身份，漫画创作与他的油画位置相当，均代表着他为中国艺术作出的杰出贡献。因此，展览选择以“漫画百科”单元作为展览的终章。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韦启美一生的漫画创作极为丰富多产，他的漫画创作生涯从1950年贯穿至2007年，跨越半世纪之久。现存800余幅漫画作品涉及题材包罗万象，包含讽刺漫画、歌颂漫画与生活漫画，内容几乎囊括中国社会中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生活等方方面面，如果把这些用质朴的稿纸、墨水和毛笔勾勒出的一幅幅漫画接续在一起，组成一本厚书，堪称一部详尽生动反映新中国发展历程的“社会百科全书”。

“为时代持笔——韦启美百年诞辰纪念展”展览现场

韦启美成长于中国连环画蓬勃生长的20世纪20年代，童年时，沉迷于图书馆里《时代漫画》、《上海漫画》等连环画册里新颖、活泼反映时事的小画面中，促使他初步尝试漫画创作。14岁时，韦启美在恩师孙多慈鼓励下创作了抗日漫画，并首次发表在《皖报》上。漫画是韦启美持续终生的热爱，也是艺术家持笔记录，表达自我观照时代所选择的一种核心表达形式。

《1968年-自然博物馆内解说员：“这种动物现在已经没有了……”小孩：“我知道，这一定是老鼠！”》，纸本、墨水、毛笔，28.9×37.9cm，1958年

《写字图》，纸本、墨水、毛笔，30.6×44.1cm，1998年，发表于《人民日报》增刊《讽刺与幽默》，1998年4月20日第8期

漫画在韦启美手中，是用敏锐的眼睛挖掘现实生活里结下的“扣子”，用以发现生活中夸张、幽默且富有荒诞性等等具有典型意义一瞬，而他在油画同样显现出近似的如水天中语“使荒谬俨如真实”的手法，韦启美的漫画与油画展示出近似的洗练、准确与简洁，以“真实”加强荒谬，夸张离不开“写实”的特点，这是同属于油画家兼漫画家的突出特点，也是画家“去陈言，立新意”的特点。[6]无论是韦启美的油画还是漫画作品，人们都可以从中感受到来自一个漫画家的机智，语言的克制，和画面中无处不在温暖而生活化的幽默气息。

《李白改诗》（2），纸本、墨水、毛笔，14×16cm，1981年，发表于《人民日报》增刊《讽刺与幽默》第13期，1981年7月5日，第1版

数十年来以窗玻璃拓漫画草图的韦启美

韦启美先生喜欢称自己为“持画笔的人”，他笔下的油画、素描、漫画与水墨如他的自称一般内敛、质朴却无比坚定。而韦启美生动、幽默不失人文关怀温度的漫画创作，与他在油画创作中的观察视角紧紧相连，全部指向着艺术家终其一生怀抱社会生活，紧跟时代脚步，不懈寻求自我创作革新的艺术理想，对于今天接过前辈画笔的新一代创作者们来说，回顾韦启美先生的艺术人生仍旧富有巨大的鼓励与启示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