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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小峰:重访《五马图》*

来源:转载自《美术研究》2019年08期    时间: 2019.9.24

内容提要:本文围绕《五马图》的各种图像要素展开讨论,对于画面的图像逻辑做了新的考察,也对画面题签文字的格式与内容进行了辩正。本文认为,画面中的每匹马各自代表了宋人观念中一类特殊毛色的马,但并非“纪实”的职贡绘画,而是以李公麟为中心的北宋文人对于唐代韩幹马画传统的理解和阐发,折射出一种影响深远的艺术方式。

关键词:李公麟 ;《五马图》;凤头騘;锦膊騘;韩幹;任仁发

李公麟《五马图》卷 纸本设色 28.0×257.2厘米 东京国立博物馆.jpg

李公麟《五马图》卷 纸本设色 28.0×257.2厘米 东京国立博物馆

随着《五马图》原作的重新面世【彩图】,黑白的珂罗版影像已成为过去,进一步讨论势在必行[1]。 

一、拷问题记

依元代以来旧说,此画是李公麟和黄庭坚的“合作”,前者绘图,后者题记。前四匹马都有签题,独第五匹没有[2]。且四段签题,竟有三种格式:

格式一是前二马“凤头騘”和“锦膊騘”,分两行,均是“右一匹•某年某月某日•某机构•收•某国(人)/进到•某马•年龄•身高”。两行的分行很清晰,第一行以进贡国名结尾,第二行以表示尊敬的“进到”抬头。

格式二是第三马“好头赤”。与前二马相比有几处大的差别,写为“右一匹•某年某月某日•某机构•某产地•某马•年龄•身高”,没有了“收•某国(人)/进到”字样,没有强调是外国贡马。

格式三是第四马“照夜白”。写为“某年某月某日•某人进•某马”,信息量比格式一、二减少一半以上。签题的位置也不一样,不是上下纵贯,而是写在马上部画面的一角。

无独有偶,签题的三种格式,正对应三种不同书风。“书风一”对应“格式一”,为前二马。“书风二”对应“格式二”,为第三马。“书风三”对应“格式三”,是第四马。正如“格式一”“格式二”更接近一样,“书风一”“书风二”也更近似。但第三马的签题,字体大而扁,且结字上有差异,尤其是“歲”字,前二马签题的上部都作“止”,第三马则作“山”。至于第四马签题的书风,结字倾斜,有显著的黄庭坚特征。总体来看,四段签题呈现出的三种格式和书风,暗示出三种不同的书写语境。如果把前两马“凤头騘”和“锦膊騘”的题记视为标型,那么第三、四马的签题要么出于不同时期,要么出自不同写手。[3]

二、检验身高

四个签题只有三个明标马匹身高:五尺四寸——四尺六寸——四尺六寸。疑点是,第二、三马均记为四尺六寸,而画面表现中的实际高度却不一样。

一匹马的优劣取决于几个方面:产地、身高、年齿、毛色,每匹官马都需造册。宋代的马分为地方所用与中央所用。地方有牧监负责养马,中央有骐骥院负责皇帝用的御马和中央机关用马。宋代的良马主要通过与边境少数民族政权的贸易得来,体现为不同的形式。宋代政府可以直接用国家财政去买马,边疆少数民族也会以进贡的形式向北宋中央政府进献,而由北宋政府以赏赐的形式加倍返还[4]。高大且年轻,是良马的主要标志。宋朝政府对马有年龄和身高的要求,分档议价:“市上生马十二岁以下,视等第给直。马自四尺七寸至四尺二寸,凡六等。其直自二万五千四百五十至万六千五百五十。”[5]马的体高是站立时的鬐甲(肩胛骨)最高点至地面距离,低于四尺二寸(按宋尺31厘米折算,约130厘米)是不能够作战的,而高于四尺七寸(146厘米)的马不多,五尺以上的马则罕见。《五马图》中有详细题记的三匹马全都属于八、九岁的青壮年良马,“锦膊騘”和“好头赤”均高四尺六寸(143厘米),而“凤头騘”高达惊人的五尺四寸(167厘米)。

画中每匹马的马蹄都踩在纸的下缘,意味在同一个地面,几匹马的高矮大小一目了然。第三匹“好头赤”清晰地画出了鬐甲。第一匹“凤头騘”和第四匹“好头赤”的鬐甲则可通过最后一绺鬃毛找到。只有第二匹“锦膊騘”的鬐甲骨被浓密的鬃毛盖住。至于第五匹“满川花”,无论是对于鬐甲还是鬃毛的表现都含糊不清,看似有明显的鬐甲凸起,却又画的是鬃毛。

用原大印本实测各匹马身高,前四马依次为21.5厘米、19厘米、20.6厘米、19.1厘米。题签所述,第一马高五尺四寸,二、三马均高四尺六寸。这就与画面的表现有所出入,因为二、三马身高明显不同。按照题签的数字,第一匹“凤头騘”与第二匹“锦膊騘”的身高比为1:0.86,按实际画面尺寸,为1:0.88,两种算法尽管不完全重合,但已很接近,可以证明图像与签题之间有紧密的关联。因此,本应同样高的“好头赤”与“锦膊騘”,画面实际身高比却是1:0.92,这不禁让人心生疑问。因为要画出身高相同的两匹马并非难事。譬如第四马“照夜白”,画面尺寸就与“锦膊騘”相同。“好头赤”的身高问题进一步说明与它对应的第三段题签的破绽。

三、辨别毛色

画中每匹雄马,分别画在一张28厘米高,40余厘米长的纸上。无论是在哪个阶段被连缀成手卷,都需要追问其中的图像逻辑。通常的逻辑是按照签题中的时间[6],却忽略了最重要的可能性,即马的种类。

在宋人对马的16种分类中,毛色占据重要地位,每一种又可细分,一共92种,分别是:叱拨(8种)、青(2种)、白(1种)、乌(5种)、赤(5种)、紫(6种)、騘(11种)、赭白(6种)、骝(8种)、騧(6种)、骆(5种)、骓(5种)、騟(8种)、䮂䮧(6种)、骠(7种)、驳(3种)[7]。传为晚唐人所编的兽医著作《司牧安骥集》中有几乎相同的分类,但少了赤、紫,共14种[8]。宋人认为白马属于上等,而驄马、赤马为中等。这三种毛色的马在《五马图》中都可看到,前四马顺序是:騘两匹、赤一匹、白一匹。“白”类中只有一种“纯白”,画面中的“照夜白”正是纯白马,连尾巴都用淡淡的线条表示白色。“赤”类中有5种,画中应属于其中的“纯赤”。“騘”为黑白杂毛,远望为青色的马,身上常有暗斑。种类最多,达到11种,包括白騘、钓星、历面、白脚、乌青、花黄、荏铁、护兰等。“凤头騘”是一匹标准的騘马,在胸部、肩部、臀部有明显的花斑,但全身以浅色为主,只在鬃毛、尾巴和腿部膝关节以下的毛是较重的暗色,它应属于“花黄”,类似现在的“菊花青”马,在肩、肋和臀部有菊花状的斑纹[9]。因为所谓“钓星”“历面”“白脚”“护兰”等,不同毛色的马都有,是指马的头部、胸部、脚部的“白章”,即白色花纹[10],“凤头騘”都没有。其毛色偏亮,也不如“乌青”“荏铁”深重[11]。

相比起来,“锦膊騘”的騘马特征并不明显,只有肩膀处的一块花斑,面积虽小,但深浅交织的效果比“风头騘”身上的斑纹显著得多,与它鬃毛和尾巴的深浅交错相互呼应。除此之外,它全身呈现出的却是淡淡的黄褐色,使得它很难被归为以青色为主的騘类。这匹马有两个特征,一是它的头部有“白章”,侧脸颜色是深色,而从额头一直到嘴部都呈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应该就是“历面”。二是腿部有“暗章”,在它四肢关节上都有黄褐色的条状斑纹,现代畜牧业称作“虎斑”或“斑马纹”[12]。其实,它肩部的花斑也属于暗章的一种,称为“鹰膀”。在现代对马的毛色分类中,这种马被称作“兔褐毛”(Dun),与骝毛、栗毛、黑毛、青毛、白毛、沙毛、鼠灰毛、海骝毛、银鬃毛、花毛、斑毛、花尾栗毛等同属于马毛色的13大类[13]。背线、虎斑、鹰膀是“兔褐毛”的三大特征。有趣的是,尽管画面是全侧面,但“锦膊騘”仍然画出了一条深色的背线。全画中只有“锦膊騘”的背部曲线与臀部线条不相连续,更粗,似乎与尾部最外的轮廓线连在一起。也只有它的背部曲线明显比腹部曲线更粗更深。同样只有它在背部曲线之外还有一条淡色的轮廓线,应该是表现背部中线另一侧的身体[14]。

这匹黄兔褐马肩上的一大块斑纹“鹰膀”非常少见,这显然也是其得名“锦膊”的原因。有趣的是,在宋人所分的“騧”类中,倒是有“绣膊”一种,《司牧安骥集》中则称之为“紫膊”,这与“锦膊”意思一致,都是表明马的肩膀处有鹰膀[15]。因此,“绣膊”并非马的名字,而是一类毛色的称谓。元杂剧《琵琶记》中有一段,讲的是太仆寺掌鞍马的官员描述各种御马,堪称是元代对于马的认识的集大成,其中有许多种毛色:布汗、论圣、虎刺、合里、乌赭、哑儿爷、屈良、苏卢、枣骝、栗色、燕色、兔黄、真白、玉面、银鬃、绣膊、青花。[16]“兔黄”应该就是“兔褐马”,“绣膊”则与之并列。朝鲜汉语教科书《老乞大》的卖马场景中,也有对马的种类的介绍,“绣膊马”同样名列其中:“曳剌马、骟马、赤马、黄马、燕色马、栗色马、黑综马、白马、黑马、灰马、土黄马、绣膊马、白脸马、五明马、桃花马、青騘马、豁鼻马、骒马、怀驹马、环眼马,乖骄马、烟熏马。”[17]

宋人的毛色分类更倾向古意。“騧”在《说文解字》中释为“黄马黑喙”。金代赵霖《昭陵六骏图》中的“拳毛騧”就是一匹黄马,口鼻部色微深。“锦膊騘”正是一匹黄红色马,但是并不是黑嘴,而是白嘴。不过唐人诗歌中也提到过“白鼻騧”。因此,所谓“锦膊騘”,如果要按照宋人的分类,应该是一匹“绣膊騧”。之所以名为“騘”,很可能是因为这匹马的鹰膀花纹与騘的菊花状花纹类似。那么,画面便依次描绘了騘(花黄)、騧(绣膊)、赤(纯赤)、白(纯白)四种不同种类的马。如按照现代的分类,则是菊花青(Dapple Gray)、黄兔褐(Yellow Dun)、红栗毛(Liver Chestnut)、纯白毛(True White)。最后一匹所谓“满川花”则是花毛,在宋人的分类中,则应是“叱拨”或“驳”,但与前四马有较明显的颜色暗示不同,这匹马无法进一步分辨其颜色。

描绘有代表性的、高等级的、不同种类和毛色的马,应该是画面的逻辑所在。

四、贡马疑团

旧有认识视《五马图》为纪实的职贡题材绘画。不过无论是签题还是图像表现,只能判断前二匹马是异族贡马。签题表明这两匹马分别由于阗国王和青唐地区的吐蕃部落首领董毡进贡,两匹马的牵马人也都是异族人相貌。第三匹“好头赤”题签称是“拣中秦马”。“秦马”在宋代是一个专有名称。政府在边境地区集中买马,按照买马的区域,分为“秦马”和“川马”:“先是茶马司设买马两务,一在成都府,市于文、叙、黎、珍等州,号‘川马’;一在兴元府,市于西和之宕昌,寨阶之峰贴峡,号‘秦马’。”[18] 秦马多是与吐蕃、回纥贸易而来,并非贡马。“拣中”是宋代兵制常用的词,意思是“拣选中标”,即从低一级的部队中经过拣选进入高一级的部队。“拣中”常见于北宋禁军的番号,如“拣中六军”。“拣中马”是北宋政府对于御马的分类之一。骐骥院中的马广义上都可称御马,但狭义的御马仅指供皇帝使用的仪仗性的马。其它的马称“给用马”,分为十五等,第一等便是“拣中马”[19]。熙宁年间,任职于群牧司的强至参加了一次向宫廷进呈拣中马的仪式,写下《陪群牧使进呈拣中御马》诗。英宗治平元年(1064)十二月十三日,皇帝令宦官去骐骥院选一匹马赐给进封颍王的皇子赵顼,也即后来的神宗。宦官准备选一匹“拣中马”。颍王听说后立即上奏:“闻中使选官马,将以赐臣,而使人乞选拣中马。此非臣子所敢乘用,乞止于礼物丁、万字马中支赐。”[20]图1 (传)唐人《百马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6.7×302.1厘米 故宫博物院.jpg

图1 (传)唐人《百马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6.7×302.1厘米 故宫博物院

图2 (传)赵孟頫《浴马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8.1×155.5厘米 故宫博物院.jpg

图2 (传)赵孟頫《浴马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8.1×155.5厘米 故宫博物院

这匹马的圉夫是位异族人。他有深陷的眼窝和鹰钩鼻,浓密的胡子竟然打了个结,颇像阿拉伯人。不过,他头上戴着唐代以来常见的顺风幞头,表明他已经是汉官。他把袍子解开绑紧在腰间,袒右肩,光腿跣足,左手拿着一个毛刷——这是用来给马洗澡的。用刷子清洁马体的场面可以在旧传唐人《百马图》【图1】以及传为赵孟頫的《浴马图》【图2】中找到。因为浴马常在水中,因此圉人也穿戴甚少,近乎裸身。由此判断,“好头赤”的圉夫是一位政府雇佣的外国马夫,他刚刚在河里给这匹马洗刷完毕,自己还未穿戴整齐。

图3 韩幹《照夜白图》卷 纸本设色 30.8×33.5厘米 大都会美术馆.jpg

图3 韩幹《照夜白图》卷 纸本设色 30.8×33.5厘米 大都会美术馆

根据题签,第四匹马是贡马,是吐蕃部落首领温溪心所进“照夜白”。不过上文我们已经否定了这段题签的可靠性,而且名为“照夜白”的是唐玄宗的宝马。【图3】牵着这匹白马的是一位为政府服务的汉人,头戴顺风幞头,身穿圆领长袍。他和马的关系最为密切,其右手正抓住缰绳靠近马头的部分往下拉,从牵马人腿部的姿势来看,正欲牵着它往前走,马也因此低下头,显得很配合,十分温顺。

最后一匹所谓的“满川花”,与前四马相差很大。牵马人是一位汉人,头戴幞头,身穿圆领长袍。所不同的是他拿着马鞭。同时,相比起前四马只有络头,这匹马的嘴里还有衔和镳,这是骑乘时用来控制马匹行为的重要马具。

因此,整幅手卷展现了至少三种不同的情境:外族贡马、水中浴马、驯马调良,体现为一种混杂的画面。 

五、不存在的马

让人对《五马图》的“纪实性”念念不忘的,一是画上题签文字中的贡马时间,二是画史记载中李公麟写生皇家御马的故事。二者其实都有疑问。

第一匹马对应题签的重要信息为:“元祐元年(1086)十二月十六日,左骐骥院收于阗国进到凤头騘。”于阗在北宋初年被回纥人的喀喇汗王朝(Qara Khanids)占领,宋史称之为“黑汗国”,信仰伊斯兰教,与北宋关系良好,几乎每年都有官方、半官方的入贡使团[21]。《宋会要辑稿》中对元祐元年于阗的入贡有简短记载:“(元祐元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于阗国遣使入贡。”[22] 从进贡者抵达东京到其离开,往往长达数月。朝贡者在京城住了将近两个月后,已到了第二年正月,朝廷颁布了回赐的诏书:“二年正月十二日,诏:‘于阗国黑汗王贡方物,回赐外,余不以有无进奉,悉加赐钱三十万。’”[23]

这次进贡,诏书中只说是“方物”,应无贡马。可比较一下前后的几次入贡。在此前一年的神宗元丰八年(1085)九月,哲宗刚刚登基,尚未改年号,于阗国有一次大型入贡,主要贡品就是不少于四十匹马[24]。元祐二年五月二十一日、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于阗国有两次小规模进贡。这直接导致北宋政府在元祐二年十月立法,约束于阗的频繁进贡,仅准许持有于阗国王表章的正式使团两年一次到东京朝贡,其他商人一律在边境进行交接。到元祐四年(1089)五月,于阗才又有一次规模较大的朝贡,主要贡品就是马。[25]

第二匹马对应题签的重要信息为“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左骐骥院收董毡进到锦膊騘”。董毡(1032—1083)是吐蕃唃厮啰政权第二代统治者。他的政权以青唐为中心(今青海西宁一带),实力强大。北宋政府极力团结他,对西夏进行制约。被北宋封为武威郡王。他死于元丰六年(1083)十月。奇怪的是,宋代文献记载,元祐元年董毡的确朝贡了一次:“哲宗元祐元年正月二十五日,董毡遣人入贡。”[26]这可能是因为董毡王国内部的权力斗争,他的死很长时间不为北宋政府所知。等到元祐元年年初董毡养子阿里骨派遣使臣来朝觐,宋廷才最后有确实的信息。[27] 元祐元年的这次朝贡其实是其养子阿里骨所为。元祐元年闰二月二日,礼部在核定入贡物品价值后,上奏:“董毡等贡乳香,及温溪心贡犏牛,合回赐。”[28]可见阿里骨以董毡名义的这次入贡没有马。

第三匹马对应题签的重要信息为“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左天驷监,拣中秦马好头赤”。左天驷监,是左骐骥院的下属机构。北宋中央政府的官马交由骐骥院掌管。分为左、右二院,下辖左、右天驷监。在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颁发的诏书中,规定了骐骥院的养马数量和具体分工。“拣中马”一共310匹,全部养在右骐骥院下辖的右天驷监,而不是题记中说的“左天驷监” [29]。因此,“好头赤”的签题也要再一次打上问号。

第四匹马,题签作“元祐三年闰月(闰十二月)十九日,温溪心进照夜白”。温溪心也是当时吐蕃部落的首领,曾经附着于西夏,后来又与北宋示好。他曾经臣属于董毡。董毡死后,因为阿里骨篡位,所以与之不合。温溪心在元祐元年曾向北宋进贡过犏牛,是一种牦牛和黄牛杂交的品种,这是吐蕃地区的特产。此后在元祐六年(1091),温溪心倒是曾经向北宋进贡了一匹良马。只不过,北宋政府一开始拒绝了赴东京入贡的请求。于是温溪心转而请求将这匹马献给太师文彦博,得到朝廷的同意。于是北宋政府命边吏接受下这匹马,并评估马的等级给予了回赐。然后通知已经退居洛阳的文彦博。这是一匹九岁的骝马,最后由北宋边境官员押送至洛阳文府交割,并未来到东京。在文彦博的文集中,详细地保存了全套的文献,包括北宋边境官员上奏温溪心进马的奏章、政府的赐马诏、文彦博的谢表等等[30]。 

六、三马图

李公麟的确画过温溪心献给文彦博的这匹贡马。当时为中央政府撰写赐文彦博温溪心马诏书的是苏轼。他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事件背后的意义,请李公麟为他画了一幅《三马图》,并于1097年作了一篇《三马图赞》记述三马的始末[31]。

《三马图》中的三马有进贡的先后。第二匹马的情形是完全肯定的,就是元祐六年(1091)温溪心献给文彦博的骝马。第三匹马是西南吐蕃通过北宋的熙河帅蒋之奇进献给朝廷的一匹汗血马,可是礼部官员却因为当时并非朝贡时节,不准骏马与朝贡使者入贡。宝马难得。为此,蒋之奇向礼部申请,希望能够破例让使者来汴梁进贡宝马。苏轼这时正好在礼部为官,受命处理这次申请,驳回了蒋之奇的申请。蒋之奇与苏轼友善,他出任边境重镇熙州知州是从元祐七年(1092)至绍圣二年(1095)[32],不过苏轼在绍圣元年(1094)就被贬官惠州。因此苏轼所说的西蕃试图进贡的汗血马的事情,只能在1092年至1094年间。

第一匹马是“首高八尺”的“西域贡马”,情况模糊不清。按苏轼所说,这匹马是在元祐二年(1087)擒吐蕃大酋“鬼章青宜结”之后、元祐六年(1091)温溪心献给文彦博骏马之前一年进贡的。根据《宋会要辑稿》,在这几年的外族朝贡的记录里,只有元祐四年(1089)五月二十八日于阗国进贡了马。

苏轼所说的这三匹骏马,只有第一匹他和李公麟有见到过的可能性。更吊诡的是,苏轼说,他找到被俘后带到东京汴梁的吐蕃首领鬼章青宜结,让这位蕃人来检查画中马画得是否真实。可是,鬼章元祐六年(1091)死于秦州。[33] 他如何能够为李公麟这幅画于1093至1094年间的《三马图》提建议?

七、韩幹与李公麟

出于臆想的《三马图》,为我们观察《五马图》提供了新的角度。

苏轼用“凤膺”来描述《三马图》的第一匹贡马,这是古来形容宝马的形容词之一,形容马颈部至胸部的曲线。唐诗中还有一词“凤臆”,如唐人顾云《苏君厅观韩幹马障歌》中的“麟鬐凤臆真相似”。还有一词“凤颈”,见唐人王光庭《奉和御制送张尚书巡边诗》:“玉辗龙盘带,金装凤颈騘。”“凤膺”“凤臆”与“凤颈騘”,与“凤头”同义。这“凤头騘”之名,其实就来自于宋人对于唐人所画马的认识。

李公麟曾藏有一幅韩幹《三马图》,自己又摹了一幅。苏辙、苏轼、黄庭坚等人就这两幅画有过热烈的唱和[34]。当时他们都在汴梁为官,所以李公麟摹韩幹三马图的时间应是在绍圣元年(1094)苏轼、黄庭坚等人被贬官出京之前,这与李公麟1093至1094年间受苏轼委托所画的《三马图》时间差不多。围绕李公麟摹韩幹的三马,黄庭坚的一首唱和诗为《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幹马,因论伯时画天马》。诗的开篇描绘了韩幹这幅画:“于阗花騘龙八尺,看云不受络头丝。西河騘作蒲萄锦,双瞳夹镜耳卓锥。”他只描述了2匹马,一匹是高大的于阗花马,一匹是“西河騘”。“西河”在北宋也可作“熙河”,北宋时为了稳固边防,实行“熙河开边”政策,在吐蕃腹地设立熙州、河州,在今甘肃临洮一带,是北宋的边境军事重镇,也是进行互市买马的主要区域。“西河騘”可以指在甘肃、青海等吐蕃领地内的骏马。《三马图赞》中,温溪心献马和西蕃通过熙河帅蒋之奇所献的汗血马都可以称作“西河騘”。这匹“西河騘”的特点是身上有“蒲萄锦”,对比唐代纺织品中对葡萄的表现,正类似于《五马图》中“锦膊騘”肩膀上的那块黑白交织的斑纹,好似一块有花纹的锦[35]。接着,黄庭坚用李公麟的视角:“李侯一顾叹绝足,领略古法生新奇”。大意是说李公麟看到韩幹所画千里马后,经过领悟又创造出新奇的意象。这一系列唱和诗歌中,王钦臣在《次韵苏子由咏李伯时所藏韩幹马》中也提到了马名:“凤头初踏葱岭至,绣膊东由青海驰。……。李侯对此意匠发,造物真比毫端奇。方歅之相岂可拟,颠倒未免雄称雌。……。玉花照夜古称美,颜色乃是论其皮。固知神骏不易写,心与道合方能知。”诗的一开始描述了凤头、绣膊,即李公麟所藏这件韩幹《三马图》,后面又用曹霸画“玉花騘”、韩幹画“照夜白”的典故来与之对比。“凤头”来自葱岭,也即于阗贡马。“绣膊”来自青海,也即吐蕃贡马。这与黄庭坚所说的于阗花騘和西河騘是一致的。同时,也正与《五马图》中的“凤头騘”和“锦膊騘”吻合。

图4 敦煌第159窟壁画 局部.jpg

图4 敦煌第159窟壁画 局部

图5 (传)萧绎《职贡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6.7×200.7厘米 中国国家博物馆.jpg

图5 (传)萧绎《职贡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6.7×200.7厘米 中国国家博物馆

这都说明,韩幹才是《五马图》背后真正的“作者”。难怪画中的圉人具有鲜明的唐代特点。第一匹“凤头騘”的圉人身穿翻领的胡服,在唐代艺术品中很常见。他头上的四檐尖顶帽很特别。在丹丹乌里克出土的唐代于阗木板画中发了一个类似的头戴四檐毡帽的骑马形象[36]。更为近似的形象见于敦煌吐蕃时期的159窟中的维摩诘经变壁画。其中有各国使臣在吐蕃赞普带领下礼佛的场面,最后一人头戴一顶四檐尖顶帽,可能是在表现于阗使臣。【图4】陶俑中也有类似的四檐尖顶帽胡人形象。在太原北齐贺拔昌墓、永泰公主墓、甘肃庆城开元十八年(730)唐代游击将军穆泰墓出土的陶俑中,都有发现[37]。说明这种形象可能是一种类型化的表现手法。第二匹“锦膊騘”的牵马人是吐蕃使臣,他戴着带毛边的尖顶帽,身穿圆领的紧窄长袍,长袍中间有一条贯穿全身的红色装饰带,这种衣服也可在早期的异族形象上看到,比如传萧绎《职贡图》中的“邓至国使”。【图5】圉人腰间系着带子,上面悬挂着鞶囊和一长条形物品,鞶囊大体属于椭圆形,有连弧形的囊盖,与唐太宗昭陵的藩君长石雕像中的鞶囊类似[38]。至于第三匹马“好头赤”的西亚圉人,令人想起传韩幹《牧马图》中汉服的西域马夫。第四匹马“照夜白”由汉族圉人牵着,他最重要的特征是身穿圆领缺骻袍。长袍左右两边齐着腰带的位置各有一个开口。这种圆领缺骻袍是唐代男子的典型服饰之一。

把李公麟与韩幹加以联系,是宋人理解李公麟画马的普遍方式[39]。“领略古法生新奇”是李公麟的友人对他所画马的普遍认识。这是一种游弋于不同时代之间的意趣。他笔下的马既可以看作是古代典型韩幹在宋代的化身,也可以视为当代事件托名古代典型的曲折呈现。宋人关于李公麟的记载,大体上也是依循韩幹的模式。比如,《宣和画谱》的李公麟传记中说他“尝写骐骥院御马,如西域于阗所贡好头赤、锦膊騘之类,写貌至多,至圉人恳请,恐并为神物取去。”写生御马,是唐代画马名家曹霸、陈闳、韩幹已经奠定的方式。李公麟以画笔通神的神异,也体现在《五马图》后曾纡转述的黄庭坚所讲的故事:“异哉!伯时貌天厩满川花,放笔而马殂矣!”感神通灵的奇异,韩幹早就有了。在李公麟故事的流传中,还出现了各种记载之间相矛盾的情况。“好头赤”和“锦膊騘”,均见于《五马图》,一匹是秦马,一匹是吐蕃贡马,而《宣和画谱》中均记为于阗贡马。“好头赤”在当时颇有些名望,苏轼、黄庭坚、苏辙、晁补之等人就李公麟画的某幅《好头赤图》有过诗歌唱和。黄庭坚称之为“秦驹”,所以在苏轼、黄庭坚等人那里,“好头赤”的确是《五马图》题记中说的“秦马”。实际上,除了苏轼、黄庭坚的圈子,当时也没有人再谈及“好头赤”。

关于韩幹和李公麟名马绘画的关系,南宋的情况愈加复杂模糊。

延续李公麟为苏轼所画《三马图》的贡马主题,南宋初年的陈与义见过一幅,陈与义有诗《题伯时画温溪心等贡五马》,这幅画以温溪心贡马为中心[40]。延续《五马图》中的贡马与御马混合的主题,则有南宋初年周紫芝见过的李公麟《四马图》。通过诗句,我们能看到这幅《四马图》与《五马图》有不少相似之处[41]。诗中描述的第一匹马是“于阗凤脑”,这与《五马图》中的“凤头騘”一致。第二匹“鬼章锦膊”,与《五马图》中的“锦膊騘”一致。所谓“鬼章”,是“鬼章青宜结”,他曾是董毡手下的大将。所以也与董毡进到的“锦膊騘”有关联。第三匹是吐蕃进献的“狮子騘”。前三匹都是外族的贡马,第四匹不一样,是一匹已经在皇家马厩中的仪仗御马。对于这样一幅表现御马的图画,诗人认为是李公麟奉敕所作,“为临玉陛阅神骏,诏写真形谁最工。”

陈与义、周紫芝都是南宋的文人官僚,时代与李公麟所去不远,无论他们看到的是不是确定无疑的真迹,都说明李公麟所画的号称北宋御马和贡马的图像在宋代以不同版本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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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的文献中,这种感觉更强烈。14世纪虞堪《龙眠居士画马歌》中讲到李公麟画的“六马图”:“龙眠居士画六马,神妙不在曹韩下。始信天闲有六龙,毛骨奇权汗流赭。凤头锦膊狮子花,雄俊岂待奚奴夸。腾霜叱拨好头赤,驭气竞欲追风沙。超骧一个玉蝴蜨,蹄如踣铁眼赫赫。” [42] 六马分别是:凤头、锦膊、狮子花、腾霜叱拨、好头赤、玉蝴蜨。看似是画宋代的御马,却又大部分是出自唐人典故的名马。  

八、超越历史

《五马图》的所有视觉因素都意在营造一种“真实性”。可是通过对签题文字的格式、书风、内容和对马的身高、毛色、圉人形象的考察会发现,几乎所有的“真实性”——贡马和御马的档案以及真实的各族圉人——都是被精心“构造”出来的。画中的马来源于唐代韩幹,但并非“摹本”,而是用新的方式转化之后的“传统”——在前所未有的写实手法中,悄无声息地植入历史和想象,从而有意模糊了历史与当代、客观描述与主观想象的边界。

马不只是一种艺术形象,还是一种视觉经验和观看方式,对于北宋后期的鉴赏圈有重要意义。苏轼在《又跋汉杰画山二首》中借马提出了著名的“士人画”观念:“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许便倦。”李公麟所藏《韩幹三马图》以及李公麟吸收转化后的一系列马画(《五马图》应该是其中一件),也许可以落实苏轼的视觉经验。苏辙在题李公麟所藏《韩幹三马》诗的最后,发表了观感:“画师韩幹岂知道,画马不独画马皮。画出三马腹中事,似欲讥世人莫知。伯时一见笑不语,告我韩幹非画师。”无法准确言说的多重含义,或者说北宋鉴赏词汇中最重要的“意”,也体现在《五马图》中。既可以是政治性的,也可以是视觉性的;既有极端写实性,也有极端想象性;既可以是宋代马政的视觉化表现,也可以是美学式的纯粹摹古。

中国古代画史的人马图传统中,韩幹是核心人物,而以李公麟为代表的北宋文人在构建和改造“韩幹”的传统中发挥了关键的中介作用。一个有趣的例子是那匹兔褐毛马“锦膊騘”,它变成了一个象征物。名为“锦膊”的骏马最早出自北宋文献,被认为是韩幹作品,而后被李公麟所效仿。在相马著作中,“锦膊”也是在北宋被正式认可为一个特殊的毛色品种,即“绣膊”或“紫膊”。这也许不是巧合,《五马图》中的黄兔褐马,就是两种知识交汇的产物。

图6 任仁发《三马图》卷 绢本设色 28.5 x 137厘米 克利夫兰美术馆.jpg

图6 任仁发《三马图》卷 绢本设色 28.5 x 137厘米 克利夫兰美术馆

图7 (传)赵孟頫《浴马图》卷 局部.jpg

图7 (传)赵孟頫《浴马图》卷 局部

图8 仇英《职贡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9.8×580.2厘米 故宫博物院.JPG图8 仇英《职贡图》卷 局部 绢本设色 29.8×580.2厘米 故宫博物院

具有特殊鹰膀斑纹的“锦膊”马,持续出现在宋代以后的图像之中。元代王逢曾见过任仁发的一幅《职贡图》,其中就画有“锦膊骢带汗血驹。”[43] 任仁发一而再重复这个主题。在《三马图》(克利夫兰美术馆)中,中间一马就是上膊处有一大块斑纹、前膝有虎斑的黄兔褐马“锦膊骢”。【图6】前一匹是有历面和白蹄的紫红色骝毛马,后一匹则是菊花青,与“风头騘”很类似。这组合,不由得让人想起李公麟收藏的韩幹《三马图》。锦膊騘的形象,在元代是马画传统的共识。元末明初李昱《草阁诗集》的《画马》诗中也有“银鬃绣膊气偏骄”一句讲到绣膊马。传为赵孟頫的《浴马图》具有浓郁的唐人画风,上膊带斑纹、头上有历面的锦膊騘也在其中。【图7】锦膊騘“最后”一次露面,是在16世纪仇英《职贡图》(北京故宫)长卷中。画中的吐蕃国进奉队伍里,有14匹贡马,起首一匹就是锦膊马,只不过这回暗色斑纹变成了亮色花纹。【图8】

吐蕃的贡马,把我们拉回到《五马图》。正如我们不会把仇英的绘画当成实况一样,李公麟的《五马图》,也应该投以新的目光!


*本文初稿收入故宫博物院编《<石渠宝笈>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大会交流稿,2015年9月)。

[1] 最新研究,参见板仓圣哲《李公麟<五马图卷>的历史意义》,收入板仓圣哲编《李公麟五马图》,东京鸟羽书店,2019年。

[2] 板仓圣哲认为出自元人之手,见上引文,页44。

[3] 板仓圣哲虽认为“照夜白”签题并非黄庭坚手笔,但仍提出了另一种复原构想:《五马图》本是单张分开的无题签的画面。后来,晚年的黄庭坚为“照夜白”书写了签题。之后,五马被装裱成手卷,有人于最初成卷时为“风头騘”和“锦膊騘”题签。最后,另有人模仿前两马签题为第三马“好头赤”题签。见板仓圣哲文,页44、45。

[4] 杜文玉《 宋代马政研究 》,《中国史研究》1990 年第 2 期。

[5] 《宋史•兵十二•马政》(脱脱纂,中华书局点校本,1985年)卷198,页4934。

[6] 根据画面并结合著录,目前顺序为:1、风头騘,元祐元年十二月十六日;2、锦膊騘,元祐元年四月初三日;3、好头赤,元祐二年十二月廿三日;4、照夜白,元祐三年闰月十九日;5、满川花,元祐三年正月上元。板仓圣哲认为1、2颠倒。《五马图》的一些晚近摹本(如印第安纳波利斯艺术博物馆所藏本),就依时间把锦膊騘置于第一段。

[7] 《宋史•兵十二•马政》卷198,页4927-28;徐松辑,刘琳等校点《宋会要辑稿》(15),页9111,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

[8] (唐)李石等编著,裴耀卿语释《司牧安骥集语释》,页34,中国农业出版社,2004年。

[9]《<司牧安骥集>语释》页37,注19、21。

[10] “钓星”,指额头有白章如星的马;“历面”,指头面有白章,且贯穿到鼻端的马;“白脚”指四肢为白色的马;“护兰”,指面部和胸前有白章的马。分别见《<司牧安骥集>语释》页36,注14、15、16、12。

[11] “乌青”是近乎黑色的马,“荏铁”为铁青色的马,见《<司牧安骥集>语释》页37,注20、22。

[12] 《畜牧兽医名词词典》,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5年。“暗章”,页222;“鹰膀”,页223。

[13] 韩国才编著《相马》,页150-162,中国农业出版社,2014年;李积福《马属家畜的毛色分类》,《郑州牧业工程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1985年第1期;也有人认为是浅色骝马,见板仓圣哲前引文,页43。

[14] 赵孟頫在《三世人马图卷》中似乎“仿效”了这匹马,他清楚地画出了一匹黄兔褐马四肢关节的虎斑、脊背的黑色背线,以及保护毛的深浅色,只是没有特别的鹰膀斑纹。板仓圣哲也注意到锦膊騘的背部,但他认为是后人补笔而产生的错误,见前引文页43。

[15] 《司牧安骥集》页37,注30。

[16] 高明《琵琶记》,页39,中华书局,1958年。

[17] 李泰洙 《<老乞大>四种版本语言研究》,页164,语文出版社,2003年。

[18] 熊克撰,顾吉辰、郭群一点校《中兴小纪》,卷32,页389,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

[19] 《宋会要辑稿》(15),页9110:“凡御马有三等。……其次给用,又有十五等:一拣中马……。”

[20] 《宋会要辑稿》(15),页9118。

[21] 魏良弢《喀喇汗王朝史稿》,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

[22] 《宋会要辑稿》(16),页9960。

[23] 同上。

[24] 楚生《谈元丰八年的于阗贡马》,《新疆社会科学》1984年第1期。

[25] 《宋会要辑稿》(16),页9961:“八月八日,诏:‘于阗国进奉使李养星、阿点魏哥等进贡御马,已回赐’。”

[26] 《宋会要辑稿》(16),页9960。

[27] 顾吉辰《邈川首领董毡生卒年考》,《西藏研究》1983年第4期。

[28] 《宋会要辑稿》(16),页9919。

[29] 《宋会要辑稿》(15),页9115:“大中祥符五年……七月,诏在京养马七千匹,淳泽监牧养监马数在内,分擘养放。左院坊监马千五百三十匹,常留在院坊监养喂。(御马二百八十七匹,亲王马百八十匹,驾头传宣马二百四匹,楚王宫马十匹,短镫马二十八匹,启圣院十一匹,玄寂观二匹,复改为太和宫。)四百七十匹留准备支使。如牧马数多,逐旋送淳泽院养放;或数少,要马支配,即却于本监马内依色额拣取配填,或医较马内拣选支使。(国信马二十五匹,诸班马五十匹,御龙直马二十匹,臣僚马三十匹,捧日、龙卫马百匹,拱圣马五十匹,骁骑五十匹,云武骑马五十匹,天武、龙猛马三十匹,诸杂配军马三十五匹,杂使马三十五匹,马铺马十五匹。)右院坊监马千五百三十匹,常留在院坊监养喂。(御马二百匹,拣中马三百一十匹,短镫马二十匹。)四百七十匹留准备支使。如牧马数多,或支马数少,并依左院例。(国信马二十五匹,诸班马五十匹,臣僚马三十匹,捧日、龙卫马百匹,拱圣马五十匹,骁骑五十匹,云武骑马五十匹,天武、龙猛马三十匹,诸杂配军马三十五匹,杂马十五匹,马铺马一十五匹。)牧养监马千五百匹。(七百五十匹左院,七百五十匹右院。)淳泽监马三千五百匹。(千七百五十匹左院,千七百五十匹右院。)除此马数外,更有牧到马,并今左右骐骥院依大中祥符五年诏,委自两院监官勘会,逐时擘画定合支送去处,申取群牧司处分。”

[30] 参见文彦博《文潞公文集》(明嘉靖五年刻本)卷37,《赐马诏书》、《奏状》、《赐到答诏》、《奏收》等。

[31] 苏轼著,李之亮笺注 《苏轼文集编年笺注》(3),页227,巴蜀书社,2011年。

[32] 同上书,页231,注18。

[33] 祝启源《唃厮啰政权名将鬼章生平业绩考述》,收入氏著《祝启源藏学研究文集》,中国藏学出版社,2002年。

[34] 这组诗的主题是李公麟所藏的韩幹《三马图》以及李公麟《摹韩幹<三马图>》。先是苏辙《韩幹三马》,然后苏轼唱和《次韵子由书李伯时所藏韩幹马》。其后,继续与苏轼唱和的是:苏颂《次韵苏子瞻题李公麟画马图》、黄庭坚《次韵子瞻和子由观韩幹马,因论伯时画天马》、刘攽《次韵苏子瞻韩幹马赠李伯时》;与苏辙唱和的有:黄庭坚《咏李伯时摹韩幹三马,次苏子由韵,简伯时,兼寄李德素》、王钦臣《次韵苏子由咏李伯时所藏韩幹马》。参见孔凡礼编《三苏年谱》(3),页1865-1867,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年。

[35] 王玉芳《流传与移植:试论中国古代美术作品中葡萄纹的流传》,《美术与设计》(南艺学报)2016年第5期。

[36] 林梅村《于阗花马考:兼论北宋与于阗之间的绢马贸易》,《西域研究》2008年第2期。

[37] 葛承雍《丝路古代与唐代胡俑》,页114,收入樊英峰主编 《乾陵文化研究》(4),三秦出版社,2008年。

[38] 高移东、王银田、龚甜甜《鞶囊考》,《文物》2014年第4期。

[39] 关于李公麟画马与韩幹的关系,参见板仓圣哲前引文,页37-38。

[40] 陈高华编《宋辽金画家史料》,页502,文物出版社,1984年。

[41] 周紫芝《题龙眠画四马图》,收入陈高华编《宋辽金画家史料》,页491。

[42] 虞堪《希澹园诗集》卷1,页7-8,四库全书珍本初集,上海商务印书馆,1935年。

[43] 王逢《任月山少监职贡图引》,收入陈高华编《元代画家史料》,页229,杭州出版社,200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