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来看看约瑟夫•科苏斯作品中的三把椅子:
第一把椅子是辞典关于椅子的一段文字解说,这是词语的相互解释,是能指的循环,其意义的产生来自语言符号彼此间的关系。可以印证现代主义艺术观,即认为艺术就是语言表达符号本身及其结构关系,艺术即形式、艺术即媒介乃至抽象艺术为最高级别艺术等等认识,皆由此而来。
第二把椅子是放在地上、可以让人坐上去的一把椅子,是有质料、有形态的实物。实物本身沉默并不言说,只有当语言表述它的时候,才被照亮并显示出意义。此时意义从何而来呢?来自于语言的指物性。指物性在词语的相互关系中是隐匿的,被抽离为意义,这种抽离是人类知识化对象的结果。在语言知识化过程中,对象的实在性被悬置,被虚化,这是知识产生话语权的根本原因。因此,仅仅有语言学关于意义的研究是远远不够的,词语指物性的实在化和对象化,必须加上言语学维度,才有可能得以彰显。言语学是对语言发生与运用的研究,它把词语置于现实语境和正在发生的上下文关系之中,使词语从语言学抽象中逆向重返交际现场,并使词语所指的意义,打破能指的自我循环和知识生产,成为在场的现实性。由此当代艺术不再纯粹,要求介入现实、介入正在发生的政治经济生活、文化精神生活以及围绕生活本身的生态环境和人文环境。
第三把椅子是椅子实物的一张照片,是对于椅子形象的复制。这种复制让椅子重新作为符号,不仅是词语的符号,而且是对象的符号。其居间性质使照片既非能指亦非所指,或者说既是能指亦是所指,本文姑且称之为“间指”。间指产生的基础不仅仅是技术而且是人的记忆与想象,照片的椅子可以离开现实的椅子形成人关于椅子的形象。人对椅子的记忆与想象则使“椅子”能够打破实在对象的沉默和知识生产的定向而成为不断被重新认识的过程。间指容含了词语的抽象性意义,同时受制于词语的指物性意义。比如“李白”这个词,李白在世时其指物性是现实的、实在的,李白去世后尽管这个词会变得非现实、非实在,但其指物性并未完全抽象化和能指化,而是存在于关于李白的历史记忆和历史想象之中,可见历史是具有现实性和实在性的。因此,艺术符号并非只呈现出两极性:语言学和言语学、本体论和反映论、抽象性和具象性、个人性和社会性等等。艺术之重要特征在于它作为另类语言符号的间指属性,包含着不可言说或不可尽解之物。因为以记忆和想象为基础的间指倾向于符号历史学和知识考古学,对于正在发生的社会生活和交际活动,既是个人言语的介入,又是社会历史的见证。
科苏斯以《一把和三把椅子》挑战艺术有史以来的整体性、统一性、整一性及其呈现方式,指出艺术并非形式、材料、媒介之总和,而是以现成品、复制品和文字概念的分别,表达出艺术可能的方向。对此,利奥塔曾这样写道:“我们为缅怀整体和统一,为观念和感觉的契合,为明晰可见和可沟通的经验的一致,已经付出高昂惨重的代价。在争取宽松和普遍的倦感的状况下,我们居然听到一种祈望回到恐惧感的咕哝,渴望让幻想成为真实而去把握现实的幻想。我对此的回答是:让我们向统一的整体开战,让我们成为不可言说之物的见证者,让我们不妥协地开发各种歧见差异,让我们为秉持不同之名的荣誉而努力”(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后现代状况——关于知识的报告》,岛子译,湖南美术出版社1996年版第210-211页)
当代艺术及中国当代艺术之欲何为,不是可以由此变得清晰些么?
2014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