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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斌:一种行进中的生态跟踪——我的关于青年艺术的策展实践

时间: 2019.8.15

这些年,青年艺术家的集群展出现扎堆的现象,而针对青年艺术展览的操作机制和青年艺术创作本身,也产生了不少批评,有的批评甚至很尖锐。但这些批评并不是说应该停止对年轻艺术家的关注,而是提醒我们反思现今操作和展示年轻艺术家的系统和平台的问题。在我的策展工作中,有相当重要的比例就是关于青年艺术家的策展。我试图尽可能以平等的姿态——既不拔高,也不俯视的态度来考察青年艺术的创作状态及背后缘由。因为青年艺术家是最鲜活的、未定型的、行进中的力量,所以,我的这种考察也是动态的,我乐于进行这样一种极具行进感的艺术生态跟踪。

一、自我组织与机构生产

1.驳杂的群落与破碎的共同体

中国当代艺术群落和自我组织的现象越来越引人注目,同时也激起很多可以讨论的问题。群落和组织产生的原因多种多样:经济条件、环境氛围、教育背景等等。它们不少是针对目前的艺术系统而形成的一种自发的、自然的组织方式,但它们的介入多少改变了这个系统的生态,并引发一系列的反应。说到广东当代艺术的生态,我们知道,较于北京、上海,广东当代艺术的民间活动和收藏还谈不上有多浓厚的氛围;为数仍不算多的当代艺术机构沿着自己既定的轨道运行着,甚少出现什么火爆场面和惊人之举;自然形成的几处艺术家聚集地也没有任何示范效应。但若反过来看,这样的状态也意味着广东的当代艺术被系统整编的强度还不太大,艺术创作和空间发展更多的是以自我意识倾向与个体选择为前提,较少出现艺术生产中心区域利益追逐的焦灼心态。

有基于此,我组织团队力图对广东地区的当代艺术群落进行一次较为深入的生态调研。在生态调查的基础上,构成一个既有艺术群落现象的整体呈现,又不乏重点个案研究,且极力凸显新兴力量的文献性质的大型展览,并配套出版相关文献集,以此作为对目前广东当代艺术生态的一次生动观照。

我们的调研从广州开始,走访了大学城、小洲村、Loft345、海外花园、3号线、伍仙桥等处。在群落调研的基础上,我策划了名为“视觉交叉体”的联展。这是对广东当代艺术群落青年势力创作特征的表述。从图式语言上说,他们的表达综合了极其多样的元素,呈现出视觉、思想及背景学科的交叉性质;从艺术群落的构成来说,这些群落的组成成员和涉猎范围亦体现出枝枝蔓蔓、纵横交叉的复杂征貌。同时,艺术与生活交错、纠葛在一起,视觉的经营也只是他们工作的一个面向,内里往往还存在着种种个体系统的建构。在一些参展者身上,我们看到艺术日益逾越以往界限,进入和拓展着更为广阔的知识和生命体验的领域。而艺术家的行动亦如城市游牧者一样,或聚或散,迁移不定,参杂于不同部落,在纷繁芜杂的社会中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与艺术天地。我们希望通过以此为主题的展览,带领大家走进那些鲜活的艺术个体以及其置身的群落地图。在这个展览现场,各个群落的作品打散交叉布置,同时又形成各个相对一致的趣味和思想氛围,并通过分门别类的视觉系统构成另一个网络化的生态现场模拟图。观众实则走入了一个视觉的体验场,它内里连接着那原味的广东当代艺术群落以及调研所得的文本。

2. “学院超链接”

“机构生产——广州青年当代艺术考察”是广东美术馆组织的力图从机构出发呈现广州青年当代艺术生态的展览。我担任其中的学院单元的策展人,并参与整个展览的统筹。为什么要从机构出发?因为时至今日,各类机构的兴起与变革已经成为当代艺术场域最活跃和重要的现象。这些机构包括美术馆、学院、艺术中心、艺术村以及另类空间等,它们构成了艺术系统中的不同环节,其层次的多元程度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决定了整个生态的面貌。当然,各类机构在进行所谓积极的知识生产的同时,在它们自身或之间也需要某种批判力,从而接受质询和获得新的变化。广州的当代艺术机构亦是如此,我们希望以机构为单位来呈现其体系、脉络及形态上的状貌,更重要的是以机构为视角来展开其对生态的某种思想介入和知识生产的系统研究。

我所负责的学院部分名为“学院超链接”。本单元所希望展开的问题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梳理学院内部发生的艺术实验的延展关系,而我们所集中针对的是学院传统以及当下的变革对于青年艺术家生态的影响。另一个方面则是与学院相伴随的各类艺术群落的兴起,它们与学院产生互补和互动的关系,其思想和艺术生产资源相当一部分来源于学院,同时在创作和交流形态上又区别于主流的学院教育体系,这两者的链接关系也是探讨学院问题时所必然要考虑的重要现象。而作为这些“链接”在艺术创作上的显现,我们便看到了图式绘画、叙事结构、感知体验、身体实践以及跨界探索等方面训练的延展以及相对应的体系反叛。

二、语言与创作形态

1.“歧义!歧路——N种叙事的形态”

叙事性、文学性这些一度被现代主义者摒弃的元素重新回到我们的艺术创作当中,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其所呈现出的非线性的、多元的新叙述特征也为人所共知。但是,它在当代艺术尤其是当代中国青年艺术家创作中的体现并未被充分地揭示出来。除了时空错接、碎片化的奇异拼合这种较为常见的类型,对“低文学”的俚语方言的化用,对日常景观的无节制想象,对个体感官和生存体验的别样书写等等,也一起构成越来越错综复杂的叙事性青年艺术的形态。我在“歧义!歧路——N种叙事的形态”展览中所选的15位青年艺术家只是这类实践者当中的一部分,但是透过他们,我们多少可以获知这类创作的某些特点以及透示的问题。他们有一些体现了多元素的杂糅性质;有一些则是关于语词的多维实验;有的以看似波澜不惊的风景蕴含复杂的意涵;有的与个体的隐秘认知有关;再有一些是具有切片和解剖意味的作品。

在这些叙事性的艺术形态中,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所谓正统的意义和叙事脉络被颠覆,它们所设置的是充满内在矛盾和歧义的场域,主线不显,而歧路重重。其实这种种的叙事冒险或者与内部的自我拆解、相互抵牾的语言和思想碰撞有关,或者与暗流涌动的日常社会的现实性如影相随,它所肢解的是那些带有伪装色的固化的表述模式。其实际上是改变视角、改变态度对既有现象的捕捉或追问,却又并非再现性的,它激活了那些已经或正在被时间尘埃覆盖的东西。

2.“聚合体”

“聚合体”是指青年艺术家中出现得越来越多的那种多元的、没有中心、无限蔓延的综合汇聚的创作方式。这样的创作方式呈现的既不是整一化的统一体,也不是对立的分裂结构,而是某种强调“根际”关系的网状之物。他们的图式经常没有所谓的主体,枝枝蔓蔓,错综复杂,阅读起来像是面对一幅古怪的地图,从哪来看起都可以,并且哪里都有惊奇。他们的作品经常是成组的,有时还不只是一种媒介,每一件都不一样,都可以单独成立,但是它们之间又相互关联,总体上共享一套方法论,只有系统地看,才能反映出其生成方式。

再就是,如果以此返观青年群体,我们也会发现,每个青年个体都有自己不同的视角和世界,他们是自足的个体,但是整体地看,他们又被包裹在同一个时代氛围当中,构成一个没有秩序、没有层级的集群结构。从这类青年艺术家创作的倾向到其个体特征呈现的方式,我们似乎看到某种“块茎”思维的体现与延展,它是对于秩序井然的树状体系的有意反叛,喻示着某种新的离散的生命力;还是沉浸于这一扁平化的时空架构的消极反应,体现出某种时代症结?

上述青年艺术展在策展思路上有着内在的关联。很显然,它们不属于那种极具冒险性和创造性的策展,它们力图贴近对象本身,并尽可能忠实有序地呈现其面貌。不少青年艺术展引起争议的原因,除了过强的商业性目的,还有“粗暴”的概念划分以及过分的基于某系统的趣味立场等。我的这些青年艺术展都是讲求较为整体的生态把握,在调研和文献的基础上展开,但这不表示我是不加选择的,所呈现的主要还是代表性的倾向,并且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同时,在展览现场,我也不是照搬调研的结果,而是要因地制宜地进行新的视觉生产,激活对于青年生态的新的观看。在围绕青年艺术的策展道路上,现象观察、文献编撰以及现场实践等各项工作的开展以及这些工作之间的关系探讨还是一个未尽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