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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润生:到民间去——俄罗斯巡回艺术展览协会概况

时间: 2020.11.3

巡回艺术展览协会(Товарищество передвижных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ых выставок),简称“巡回画派”(Передвижники)是19世纪下半叶-20世纪初的一个俄罗斯艺术家组织。它是俄罗斯最重要、最具有代表性的艺术团体。这个团体是在19世纪中叶俄罗斯思想文化土壤中生长起来,以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画家群体为基础的俄罗斯民族艺术流派的新发展。该团体在1871-1922年之间,几乎每年都在包括彼得堡和莫斯科在内的俄罗斯各个主要城市巡回展出艺术作品,使俄罗斯的当代艺术广泛与人民接触,引起更多的关注。这个画派不仅设立专门的组织,而且通过展览探讨艺术创作问题,组织艺术品销售活动。其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擅长描写心理活动,使用类型化手法概括俄罗斯社会生活各个阶层的面貌,反映了俄罗斯社会生活的真实,其艺术中的主要手法是现实主义。

18世纪初,现代俄罗斯的缔造者彼得一世曾经下令建设一座“研究语言、科学和各门主要艺术的学院”,但是这一目标未及实现彼得便去世了。1757年,伊丽莎白女皇下令建立附属于大学的美术学院,一个独立的美术教育和研究机构才在俄罗斯出现。由舒瓦洛夫担任最早的负责人。1764年叶卡捷琳娜女皇颁布美术学院的新章程之后,皇家美术学院才开始了独立发展的新阶段,在圣彼得堡修建了古典主义风格的新大楼,不仅聘请优秀的外国艺术家来俄罗斯工作,培养出一批又一批毕业生,还将大量优秀的学生送往国外深造。可以说在从18世纪下半叶到19世纪上半叶的一百年里,皇家美术学院是推动俄罗斯美术发展的最强大动力,几乎所有重要的俄罗斯艺术家的成长都与它有密切关系。

然而从19世纪中叶开始,美术学院的地位开始慢慢发生变化。以国家赞助为支柱,以学院教育为体系,以历史画为最高等级、以古典风格为面貌的学院派与关心现实的艺术家的艺术追求逐渐分化。尤其是莫斯科的费多托夫(М. Федотов)、佩罗夫(В. Г. Перов)、普基廖夫 (В. Пукирев) 等以风俗画为主要创作体裁的艺术家群体逐渐产生较大的影响力。风俗画体裁的作品以其内容联系现实、主题平易近人等特点成为深受人民群众喜爱的艺术作品。这些艺术家在创作中大多站在同情弱者的立场上,讽刺丑恶现象,常常运用幽默风趣的方式增加艺术作品的感染力。风俗画的创作受到同时期文学创作的影响,俄罗斯文化中的“文学中心主义”在造型艺术领域中也不例外。叙事性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俄罗斯绘画、雕塑艺术的突出特点和优势。

1855年亚历山大二世登基,他在位期间,对俄罗斯的政治、经济、军事体制进行了全面的改革,尤其是1861年下令解放了占全国人口很大比例的农奴,从形式上解放了劳动力。这一改革也在思想文化领域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皇家美术学院针对艺术形势发生的新变化,也开始对自身进行改革,1859年开始执行新的章程。这些改革使得学院中的保守力量和改革力量之间的对立变得尖锐起来,并直接导致了俄罗斯艺术史上著名的“十四人起义”

1863年11月9日,以克拉姆斯科伊(И. Н. Крамской)为首的14名优秀的学生[1]在竞争美术学院大金质奖章的比赛前向校方请愿,要求学院同意参赛者自选竞赛主题进行创作,而不必拘泥于指定题目“奥丁神在瓦尔哈拉饮宴”。这个要求被竞赛委员会拒绝,14名学生愤而退学,此事史称“十四人起义”(Бунт четырнадцати)。退学的学生稍后组织了“圣彼得堡艺术家合作社”(Санкт-Петербургскую артель художников),这个合作社是俄罗斯第一个独立艺术家组织,该组织的部分成员后加入巡回艺术展览协会,其组织经验为巡回画派所吸收。

1870年莫斯科画家米亚索耶多夫(Г. Г. Мясоедов)、格(Н. Н. Ге)和佩罗夫等倡议成立全俄巡回艺术展览协会。这个倡议得到以克拉姆斯科伊为首的彼得堡艺术家合作社的积极响应。[2]1870年11月2日,协会章程得到俄国内务部的批准,这个日子就成为巡回艺术展览协会创立的日子。

巡回画派提出了新的展览方式和艺术家自治的组织原则。它将众多艺术家团结在协会周围,每年定期举行展览,并将艺术作品带到彼得堡和莫斯科以外的各大城市。这种展出形式的初衷是保证失去官方赞助支持的艺术家能够得到新兴的艺术市场的支持,让艺术品在艺术市场上自由流通。可以说巡回展览的形式和俄罗斯艺术市场的形成是相辅相成的。艺术收藏家的支持在巡回画派形成的早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莫斯科商人、收藏家特列季亚科夫(П. М. Третьяков)从19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不断收集俄罗斯民族艺术家的作品。并在1860年5月立下遗嘱,规定从自己的资产中拿出15万银卢布用于建立“莫斯科美术博物馆”。他在遗嘱中特别说明了建立“由俄罗斯画家作品组成的民族画廊”的意愿,提出为收藏品修建专门的展览空间,规定了未来画廊经营的基本原则,特别强调画廊应当“没有官僚机构”,由来自不同阶层的艺术爱好者团体管理。而巡回画派章程中对艺术家自治的规定与特列季亚科夫本人十年前提出的画廊管理原则相呼应,体现了当时俄罗斯艺术界的共识。

协会的章程第一条规定:“协会的目的是……在帝国的各个城市举办巡回艺术展览,其形式包括:1)让各省居民能够接触到俄罗斯的艺术……2)推动社会对艺术的热爱;3)方便艺术家出售自己的作品。”该章程还规定了协会的各种事项由协会委员和管理人员全体会议投票决定。而协会委员由协会全体成员投票选出。第一版协会章程所规定的这种民主决议的制度执行了18年,直到1890年才被新的章程所取代。

1871年10月29日,巡回艺术展览协会第一次画展在圣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大楼开幕,展出了16名艺术家的作品共47件。其中,尼古拉·格的《彼得大帝审问王子阿历克赛》佩罗夫的《猎人的休息》萨夫拉索夫的《白嘴鸦飞来了》克拉姆斯科伊的《女水妖》(又名《五月之夜》)希什金的《松树林》安托科尔斯基的《伊万雷帝坐像》等作品受到了观众的高度评价。彼得堡的展览于1872年1月24日闭幕。随后展览巡回到莫斯科,于1872年4月18日在莫斯科绘画、雕塑和建筑学校开幕,于1872年6月1日闭幕。此后还在基辅、哈尔科夫等地展出。在巡展过程中不断有新人新作加入,全部参展的艺术家有20人,作品多达82件。自1871年以后,几乎每年都有一次展览,主要展览通常首先在圣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举办,随后巡回到莫斯科,然后再到其他城市巡展。巡回展览成为19世纪下半叶俄罗斯文化生活中的一个重大艺术事件。

巡回画派得到了评论界的支持。权威的艺术评论家斯塔索夫(В. В. Стасов)成为了巡回画派最强有力的鼓吹者。他不仅积极参与了首次展览和随后一系列展览的筹备工作。他为巡回画派中的主要人物如尼古拉·格、列宾以及魏列夏庚等人撰写了大量评论。斯塔索夫和同时期的许多评论家一样,受到这个时代民主革命和民粹主义思想的启发。1848年革命之后,赫尔岑等思想家论证了在俄罗斯这样一个落后国家实现社会主义道路的可能性,即在俄罗斯民族的特色中产生不同于欧洲社会主义的俄罗斯式的社会主义,或者说“农民的社会主义”是可能的。这种看法与19世纪斯拉夫-西欧派争论中所关注的蕴含在平民中间的“民间智慧”和“民间真理”相关,体现出俄罗斯思想界对占人口多数的平民的浓厚兴趣,相信在朴素的底层民众中存在真理。所以从19世纪中叶开始,尤其是解放农奴之后,俄罗斯文学和艺术创作者都将注意力转向普通民众,描写城乡百姓的生活、农村景象、平民肖像。1855年车尔尼雪夫斯基(H. Г. Чернышевский)在自己的学位论文《艺术和现实的美学关系》中提出“美就是生活”,从哲学层面论述了现实的美学价值,号召文学艺术创作关注、描绘现实。他的观点对艺术创作和收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特列季亚科夫的美学宣言“请给我(画)一小块脏水坑,只要这里面有真理”就可以被看做对这些评论观点的直接回应。而同一时期在肖像画、风俗画、风景画等领域中巨大成就也是在现实主义美学观念推动之下取得的。巡回艺术展览诞生于70年代俄罗斯民粹派知识分子“到民间去”的呼吁之中,将批判现实主义艺术作品与普通民众现实生活结合起来,推动了俄罗斯社会的民主化改革。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巡回展览画派与俄罗斯绘画中的批判现实主义成了同义语。它与俄国的文学、戏剧、音乐相配合,形成了19世纪后期强大的批判现实主义运动。

19世纪70-80年代,巡回展览画派经历了繁荣的时期,俄罗斯艺术史上的代表人物如克拉姆斯科伊、亚罗申科(Н. А. Ярошенко)、列宾(И. Е. Репин)、苏里科夫(В. И. Суриков)、瓦斯涅佐夫(В. М. Васнецов)等,都是它的成员。19世纪下半叶一系列最重要的艺术作品是在巡回艺术展览上首次展出,其中包括克拉姆斯科伊的《无名女郎》《无法慰藉的痛苦》《旷野中的基督》《希什金像》《托尔斯泰像》《瓦西里耶夫像》,佩罗夫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像》,列宾的《索菲亚公主》《穆索尔斯基像》《库尔斯克省的宗教行列》《意外归来》,苏里科夫的《射击军临刑的早上》《女贵族莫罗佐娃》《攻陷雪城》《叶尔马克征服西伯利亚》,瓦斯涅佐夫的《阿廖努什卡》《十字路口的骑士》列维坦(И. Левитан)的《永恒的宁静》《弗拉基米尔之路》《三月》《金秋》等。巡回画派无论是在肖像画、风景画、风俗画还是历史画领域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巡回画派在肖像画中取得的成就是建立在其民族艺术强大的肖像传统之上的。俄罗斯现代肖像画形成于16世纪,它将东正教圣像画传统和中世纪以后的欧洲肖像画历史结合起来,形成了所谓人像画(Парсуна)。17世纪时,俄罗斯出现了完全世俗的的肖像,绘画形象逐渐向现实形象靠近,“肖似”逐渐成为肖像的必要因素。18世纪俄罗斯以彼得改革拉开序幕。俄国画家逐渐掌握了绘画中的空间透视技术,在传达空间纵深、物体的形态、光与色等方面取得了更大的进步。从18世纪中叶开始,肖像画开始大量出现,从仅仅描绘王公和大贵族的“盛装肖像”类型发展成为也包括中小贵族在内更为广泛的人群的肖像画。19世纪初俄罗斯画坛兴起浪漫主义,肖像画中出现了众多高手。巡回画派就是在这个历史传统上继续将现实主义肖像画推向发展高峰,众多优秀的肖像画作品都产生于这个时代。画家对人类个体、人类内心生活、人和周遭世界间多样而复杂的关系,尤其是模特自身的社会特点、道德、品质和心理状况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人们最感兴趣的是那些用自己的事业和创作缔造俄罗斯文化的人,俄罗斯知识分子成为这个时代最吸引人的形象。在不同艺术家创作的肖像画中,观者可以看到各种不同命运、性格各异的人们,这些人就是时代理想的化身。

收藏家特列季亚科夫的活动为巡回画派肖像画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大约在1869-1870年间开始定制和收藏艺术和科学领域中杰出人物的画像,并创立了“新型的”肖像画廊。这些肖像画被摆放在收藏家书房之中,他的女儿和同时代的作家都曾经回忆和描述过这些肖像:“肖像画……从上到下排满墙壁。” 甚至可以说巡回画派的肖像画成就是在特列季亚科夫的手中缔造出来的。这段时间内,照相术的普及对肖像画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刺激肖像画寻求新的绘画语言和手段。

在肖像画领域中贡献尤为突出的有佩罗夫、克拉姆斯科伊、亚罗申科、列宾等人。本次来展作品中就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作品,一是列宾所作《托尔斯泰肖像》。1887年,列宾到访托尔斯泰的庄园为作家作画。当特列季亚科夫得知此事时,立刻写信给斯塔索夫,说希望能让列宾画一张以风景为背景的托尔斯泰全身肖像以体现作家的伟大。然而列宾使用坐像的构图,并从比较低的视线描绘托尔斯泰,让人像显得高大。这种构图在列宾作品中很少见。画面中老年的托尔斯泰须发皆白,身着黑衣,面色红润,左手拿着一本福音书放在腿上,右手扶着椅子把手,望着前方出神,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画面色调朴素,笔触光滑、宽大、缓慢,塑造出庄严的氛围。在这件作品中,托尔斯泰的内心似乎充满了思索和疑问,反映出他晚年精神危机的到来。这个危机随着作家年龄的增长而变得愈发严重,并最终导致了他悲剧性的命运。

另一件重要的作品是克拉姆斯科伊的《无名女郎》。如果说《托尔斯泰肖像》的创作过程充分体现了收藏家、画家和画中人物的互动推动了19世纪俄罗斯文化名人肖像画廊的诞生的话,那这件明媚动人的肖像则成为类型肖像的典范,并兼有肖像和情节绘画的特点,仿佛是一部短篇小说,反映出19世纪80年代俄罗斯社会对女性问题的关注。画中的女性衣着入时而考究,坐在马车之中,背后是圣彼得堡城市街景和建筑,仿佛这一幕就发生在日常生活之中。画中人物神情骄傲,表情耐人寻味,令观者无不浮想联翩,渴望找到画中人物原型。但是画家本人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透露其真实身份,以至于人们纷纷将一些文学人物附会到画中人身上。这位无名女郎用自己骄傲的神态、富足和自足的地位反映了思想界对女性价值和社会角色的肯定,和对神秘的“永恒女性”的崇拜之情。

从艺术史的角度来看,风景画在俄罗斯产生较晚,俄国艺术家在18世纪直接继承了欧洲浪漫主义绘画对自然价值的肯定,开始了风景画的创作。但是在巡回画派之前,俄罗斯风景画并没有获得充分的发展,仅在少数艺术家创作中有所体现,他们除了关注贵族园林、都市风光和异国景色之外,很少有人将目光投向俄罗斯人所生活的日常环境。在1871年第一届巡回画派展览上,展出的47件作品中有24件是风景画,超过总数的一半,引起了评论界的关注。这些风景所描绘的大多是俄罗斯典型景色。由于风景画反映的是人对故土的认识,所以即便在渺无人迹的自然之中也能感受到人的存在,风景画成为艺术家感情和思想的载体,反映了艺术家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思考。

在巡回画派众多的风景画家中,瓦西里耶夫(Ф. Васильев)这个名字就像流星一样从俄罗斯璀璨的艺术星空中一闪而过,却留下耀眼的光芒。由于他的姐姐嫁给了著名的风景画家希什金,所以有机会跟随希什金学习,并一起到俄罗斯北方旅行和创作。他的作品中充满了浪漫主义气质,善于描绘大自然千变万化的光线和气息。1870年他与列宾一同前往伏尔加河沿岸写生,创作了一系列重要作品。本次来沪展出的《融雪》(又译作《解冻》)是他的成名之作,以描绘19世纪70年代俄罗斯农村面貌为主题,体现了那个人们时代对农民生活、农村风貌的关注,画中两个注视鸟群人像使得作品和同时具有抒情和叙事的双重特征。完成这幅画之后不久,瓦西里耶夫就由于肺病加剧而去南方海滨城市雅尔塔休养。过了三年就去世了。

而生活在19世纪末的画家列维坦和瓦西里耶夫一样用脆弱的生命谱写动人的自然之歌。研究者常常将一种新的风景画类型——“情绪风景”与列维坦联系起来。在他的作品中人们看到充满忧伤情绪的景色,人的心灵状态投射到画面中。伏尔加河丰沛平静的水面,变成尘世与彼岸之间难以跨越的界限;北方茂密蓊郁的森林成为神秘世界的化身。正如此次展出的《宁静的处所》所展示的那样,遥远的森林在夕阳照耀之下熠熠生辉,而近景则笼罩在寒冷的阴影之下。在森林掩映中可见一座白墙修道院,代表着宁静的精神世界,观者可以通过一条狭窄的小路,跨过破破烂烂的小桥走向那最终的归宿。天际线、河水的两岸形成横向的坐标,将画面的前中远景分开,又构成了三个不同的世界。画面中虽然没有人迹,但是道路、桥梁、建筑物都暗示了人的存在。俄罗斯艺术中的伟大风景作品都是这样将人的内心世界投射到外部的自然之中。

而在所有体裁中,风俗画最能够体现巡回画派对俄罗斯人日常生活的关注。艺术家们继承19世纪中叶费多托夫等艺术家的创作,描绘普通人的私人生活和当代的公共生活中发生的各种事件,真诚地表现老百姓的悲欢离合、情感诉求。在他们的笔下,艺术作品不再局限于贵族文化、不再卖弄晦涩难懂的历史典故,而是向所有的人展现出友好亲近的姿态。在这个时代,俄罗斯的每个地区、社会的每个阶层的人都进入艺术家的视野,艺术与人民结成了紧密的联合,观众清楚艺术家对周围现实的态度,艺术家关心人民的声音。这种态度是建立在巡回画派展出方式革新基础之上的,是画家吸引更多观众的策略。就如同同时期法国印象派画家将他们的目光转向富裕的市民和小资产阶级一样,巡回画派的风俗画创作是艺术民主化最直接的体现,它充分利用俄罗斯民粹派运动的思想资源,把艺术创作、艺术市场和艺术评论推向民间。在画面之前,画家和观者用无法完全用疏离的审美态度观照一切,必然会对画面之中的形象产生强烈的同情,这就是其艺术感染力之所在。

萨维茨基(К.А. Савицкий)生于一个军医之家,曾经在彼得堡皇家美术学院学习。在美术学院学习期间,萨维茨基的成绩优异,得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资助到巴黎进修。回国之后,他加入巡回展览画派,并成为画派的主要成员之一积极参加巡回展出活动。《修铁路》创作于1874年,以其深刻的思想内容和卓越的艺术技巧而获得公众的肯定。这幅作品反映了农奴制改革之后,俄罗斯资本主义飞速发展的社会现实。曾经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奴被解放之后,迅速成为工业资本主义发展所必须的自由劳动力。画面中所描绘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不同年龄的劳动力被铁路所象征的新时代大规模基础建设所吸引,成为劳动无产者。每个劳工表情沉重、身体疲惫、动作缓慢,队伍从画面的前景蜿蜒延伸到远处,时而左转时而右转,显得忙碌而混乱。工人的无序与背景中监工静止不动的形象、笔直的铁路形成反差,凸显出历史洪流中个人卑微而无助的地位。而右前景中几辆破损的手推车似乎有所暗示:沙皇遇刺、列车脱轨、集会踩踏这些偶然事件最终将俄罗斯这辆国家列车从历史轨道上颠覆,让人思考这些隐患是否在欣欣向荣的70年代就已经埋下呢?

与萨维茨基不同,马克西莫夫(В.М. Максимов)出身于农奴家庭,从皇家美术学院毕业之后,他选择民间生活题材作为创作的主要领域。他以切身体会为基础,将农村生活的艰辛、苦难、贫穷表现得淋漓尽致。列宾赞扬他的绘画技巧和现实风格说:“在表现日常场景方面无人可与你匹敌。”[3]而在《没落》(又译作《一切都过去了》)中马克西莫夫则表现了迅速现代化的俄罗斯社会另外一面。在一座寂静、荒凉的庄园中衰老的女贵族和她同样苍老的女仆静静地坐在一间木屋门前的阴影中。一条老狗匍匐在不远处,一动不动。这一切就像背静中那座荒废的大宅一样,是旧时代的缩影,已经被遗忘。坐在椅子中出身的老妇缩在厚厚的大衣之下,脚踩着软垫,两眼半合。她的全部思绪都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回想着已经逝去的韶光。而眼前的一切、无论是盛开的丁香还是飞翔的燕雀,都不再吸引她。眼前的画面像是旧时代的一块化石,静止而了无生气。他的作品是民间生活真正的“证据”,描绘了日常生活广阔的全景,全面展现人的个性和丰富经历。

这些风俗画为我们展现了来自另一时代的人,俄罗斯人的命运、个性和多样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都被艺术家忠实地记录在画布上。

与前几种类型此相比,巡回画派的历史画创作并未得到艺术家的欢迎,仅在佩罗夫、尼古拉·格、列宾等画家的创作中占有一定的地位。也许可以这样理解这种薄弱环节:巡回画派历史的起点1863年“十四人起义”的原因就是艺术家反对历史画的抽象和保守,因此在巡回画派的活动中,也常常贬低历史画的地位。1885年评论家斯塔索夫谈到巡回画派艺术家的成就时,认为俄罗斯历史画中的大部分作品缺乏戏剧性、深刻的内心活动、真实性,甚至最好的画家也没能成功地展现过而这些因素,但是当画家们“忘记历史”,转而描绘现实生活的时候,就能表现这些因素了。他将历史题材称为“伟大的传说”,也多少带有否定的意味。[4] 当代俄罗斯学者萨拉比亚诺夫(Д. Сарабьянов)认为,巡回画派历史画的发展,呈现点状而非连线性的特征,即这种体裁类型在多个艺术家的创作生涯中都有表现,但是所占的比重和呈现出来的风格各不相同。[5]萨拉比亚诺夫提出,19世纪下半叶的俄罗斯历史画主要有两种类型,即以克拉姆斯科伊·格·列宾为代表的心理阐释类型和普里亚尼什尼科夫、米亚索耶多夫、涅夫列夫为代表的日常化类型。[6]19世纪晚期,苏里科夫以这两种类型历史画为基础,继承并发扬了各自的长处,将历史画的创作推上了新的高度,在19世纪80年代创造出令人赞叹的历史画三部曲:《射击军临刑的早晨》《缅什科夫在贝留佐沃》《女贵族莫罗佐娃》。

其中《女贵族莫罗佐娃》足以为三部曲画上圆满的句号。这件作品展出之后,评论家斯塔索夫才把苏里科夫看作当时俄罗斯历史画最高成就的代表者。画家在一次访谈中提到:“有一次我曾看到一只乌鸦落在雪地上,它的一只翅膀没有收起来。(看上去)好像一块黑斑落在了雪地上一样。此后很多年我都无法忘记这块斑点。后来就画出了《女贵族莫罗佐娃》。”[7]今天展出的这幅草图恰好证明了苏里科夫将这一灵感形成为构图的过程。

雪橇上的莫罗佐娃恰形成一个浅色三角形为背景的深色三角形。强烈的明暗关系勾勒出主要人物,而苍白面部的亮色调在深色帽子和头巾的衬托下再次为人物的主要特征加上了着重符号。通过多次强调的手段将观众的目光凝聚在主要人物的脸上。莫罗佐娃高高举起的手臂和下沉的黑色三角形大衣形成形式上的对比,是整个画面的结构要素。[8]莫罗佐娃拥有历史人物、贵族、异端、女性、囚徒等多重身份,苏里科夫利用这个人物将自己对俄罗斯历史道路选择、个人在历史进程中悲剧性的命运的思考表现出来,实现了宏大的现实主义历史画面。

巡回画派在其53年历史中,共举办过48次年度展览,此外,还在一些协会展览不能到达的城市举办平行展览,第一次平行展览就覆盖了12个不同城市。该协会成为19世纪下半叶俄国绘画界举足轻重的机构,打破了学院艺术的艺术垄断地位。它呼应着同时代各种社会思潮,艺术家群体、收藏家、批评家与广大的观众相互影响,造就了以现实主义为主的时代风格和独具特色、水平极高的俄罗斯民族艺术学派。巡回画派的艺术不仅具有民族的历史意义,对于今天中国民族艺术发展和人民审美教育事业也具有极为重要的现实意义。

注释:

[1] 这十四名学生分别是:韦宁(Богдан Вениг)格里高利耶夫(Александр Григорьев)德米特里耶夫(Николай Дмитриев)茹拉夫廖夫(Фирс Журавлёв)扎波罗茨基(Пётр Заболотский)克拉姆斯科伊(Иван Крамской)科尔祖欣(Алексей Корзухин)列莫赫(Карл Лемох)利托甫琴科(Александр Литовченко)马科夫斯基(Константин Маковский)莫罗佐夫(Александр Морозов)佩斯科夫(Михаил Песков)彼得罗夫(Николай Петров)舒斯托夫(Николай Шустов)

[2] 在章程上签字的协会发起者委员有佩罗夫、普里亚尼什尼科夫(И.М.Прянишников)、尼古拉·格、克拉姆斯科伊、米·康·克洛特(М.К.Клодт)、米·彼·克洛特(М.П.Клодт)、希什金(И.И.Шишкин)、康·马科夫斯基(К.Е.Маковский)、尼·马科夫斯基(Н.Е.Маковский)雅科比(В.И.Якоби)、科尔祖欣(А.И.Корзухин)、列莫赫。

[3] И.Репин. Избранные письма. 1867-1930. В 2-х томах. М.-Л., 1969. Т.1. Письмо от 13 апреля 1881.  

[4] См. Стасов В. Двадцать пять лет русского искусства. Наша живопись // Собранные сочинения. Т. 2. М., 1952, с. 457.

[5] Сарабьянов Д. История Русского искусства второй половины XIX века. М., 1989, с. 213.

[6] Там же, с. 213-215.

[7] Цит. по: Машковцев Н.Г. Заметки о картине «Боярыня Морозова» // Из истории русской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й культуры. М., 1982, с. 197.

[8] 于润生,《苏里科夫的历史画与历史思维——俄罗斯巡回画派的历史画创作研究》,《历史记忆与民族史诗》,合肥:安徽美术出版社,2015年,187页。